疲倦以至反應稍嫌遲鈍的她,仍是張著茫然不解的水眸,睜睜的目送他策馬入林。
他走了!不再以蠻力箝制她?
她合該興奮得手舞足蹈的,不是嗎?為何只是平添更多的落寞,因為她終于沒有
理由留下?因為所有的藉口托辭均已不管用,不能用?
仇雁申此舉的用意何在?欲擒故縱,或者膩了,不再要她了?
可恥呵穆飛煙!你還能期待什麼?一個背叛未婚夫的女人,豈能奢求得到真心相
待?即使仇雁申就此拂袖遠去,你也是咎由自取。天理昭彰,非常公平!
她將小臉埋入掌心,痛哭泣嚎,不為哀悼,只想懺悔。不祥的預感籠上心頭,這
一別將人各天涯,相會無期了麼?
環顧周遭熟悉的景物,一櫥一櫃,他的氣息無所不在,處處皆牽引。
慧劍斬情絲,是抽刀斷絕的時刻,眷戀何益!
她留下所有他大方饋贈的珠寶、衣飾,清風兩袖,不帶走片爪鴻泥。
帶著依依悵惘的心正要舉步跨出門外,卻赫然迎上一位朗身玉立的人,來人發出
綿邈的嘆息截住她匆促的步伐。
是易雲。
「非走不可嗎?」
「你……奉他的命令,來監視我?」瞧他風霜掩面,似乎已在屋外佇立良久。
易雲搖搖頭。「少主以為你已經死心塌地。」他坦白道。「是戚叔要我來的,他
……怕你耽誤了少爺,所以……」
「回去告訴他,從今爾後他可以高枕無憂了。」悲哀彌漫上她星辰也似的明眸,
星芒瞬間黯淡無光。
易雲尬然一笑。「我們別無惡意,只是一片愚忠。」
「我明白,不怪你。」忍住盈眶的熱淚,她殷殷叮嚀︰「好好照顧他,尉杰不會
就此善罷甘休的,他會利用各種機會,各種形式摧毀他;今後……只能靠你們了。」
「等等。」易雲嘗過情愛,他體會得出那份刻骨銘心,穆飛煙似乎不像戚叔所形
容的那麼冷血狠戾。莫非她也來真的?「既然你也……為什麼要走?少主他,他幾乎
用整個生命呵護你,在維護這份感情,萬一他不能承受這個打擊……」
「不會的。」穆飛煙澄澈若水的黑瞳有股決然的堅毅。「我只是他生命中的過客,
我走了之後,還會有新的人出現,天涯何處無芳草?」她甚至不敢奢求仇雁申會因為
她的消失而傷心斷腸。
扛著沉甸的道德包袱太辛苦!仇雁申要得太狂太深太濃稠,她給不起也消受不了。
她也努力過試著原諒自己的沉淪,無憂無慮的接納仇雁申,任憑他主宰她的喜怒哀,
甚至生命。可,太難了,她有父有母,更有叔伯位居朝中要臣,她腳步稍有偏差便都
攸關著一大群人的安危。她和仇雁申根本沒有明天。
「你錯估我家少主了,他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嘿,他哪根筋不對勁,戚叔要
他趕人,他卻古腦兒的勸她留下。「你是他萬里挑一、絕無僅有的姑娘,他認定你,
便非要與你攜手共度此生。」
穆飛煙淒婉苦笑。「你在幫倒忙,當心戚叔饒不了你。」
「我只為少主效忠。」
「不要逼我,一切也許只是天意。」她轉身穿過月洞門,直趨庭外小徑,頭也不
回地。
天際細碎如粉的雨,卷卷飛落,如加霜的雪,冷入她的骨骸,但,總比不上心那
麼冷。
第八章
大街上熱鬧非凡,原來一年過去又近年關。
路邊的攤檔不單有各式彩魚,還有困于籠子中的蟈蟈,發著清脆的聲音。
少年們玩弄五彩繽紛的蹴鞠,一眼望不盡的畫棚,一間連一間,迤儷而去。
穆飛煙茫然踱至街心,忽然听見雞的叫噪。賭博開始了!
兩只一身毛色鮮妍的雞怒發沖冠,毛豎起,嘴狠啄,非要將對手置于死地般斗殺。群
眾興奮下注,各為自己押的一方叱喝、吶喊。場面緊張,非常刺激。
穆飛煙暗暗吃驚,不假思索即排開眾人,把一錠銀子交給莊家。「放了它們吧。」
莊家大喜過望,馬上照辦,只把賭客氣得猛跺腳。沒雞叫人家怎麼玩嘛?狗拿耗子
——多管閑事!
她充耳不聞,兀自往街的另一端行去。離了市集,游客漸稀,信步間來到護國寺,寺
門的兩旁有一首竹枝詞︰
東西兩廟最繁華,不收琳瑯翡翠家;
惟愛人工青春色,生香不斷四時花。
穆飛煙正沉吟詞中涵義時——
忽聞鐵蹄自遠而近,達達達……如同打開一個密封的瓶子,聲音一下子急涌而出。
一隊騎兵,浩浩蕩蕩,朝她疾馳近,穆飛煙神魂未定,來者已到得跟前,是尉杰,和
他的隨從們。
盛大的排場是他一貫的作風,穆飛煙只沒想到他會于此時此刻在此地出現。瞧他威風
凜凜的樣子,傷勢應該已無大礙,只比先前清瘦了些。
「我來接你回去。」那口氣是施舍的,他高大的身量在夕陽的烘托下,恍若一只驕傲
的孔雀。
穆飛煙理當很開心見到他的,可不知怎的她對自己的未婚夫居然衍生厭煩的感覺。
「不了,謝謝你,我想直接趕回京城。」她才邁開步子,他立刻阻去前路。
「我給你將功贖罪的機會。」尉杰將一柄削鐵如泥的魚藏劍遞給她。「只要你完成使
命,我就不計前嫌。即使無法娶你為夫人,至少許你當個二女乃女乃。」
穆飛煙突然有啼笑不得的悲哀。「感激你大人大量,我福淺命薄怕消受不起。」她克
制噎滿喉頭的苦澀,盡量保持起碼的風度。
「不知足?」尉杰的嗓音明顯上揚,火氣也將一觸即發。「否則你要我怎麼樣?我是
蚌位居一品的大將軍,總要顧及顏面,我總不能娶一個聲名狼藉——你,你和仇雁申做了
什麼,你自己心里有數。」
「如果不反對,咱們就此取消婚約吧。」她的確對不起他,亦無需多作解釋。既然他
已無恙,她也就可以安心的返回京城,向漢皇請罪。
「說得容易,我們的婚事乃由皇上主婚,雖然他如今病危——」他話聲戛然而止,急
于隱瞞什麼……
「皇上他——」她明明听見的……
「沒什麼,只是受了點風寒。總之,咱們得趕快完成任務,才能讓他寬心養病。」尉
杰粗魯的抓住她的手肘。「你不要再執迷不悟,自甘墮落,我對你哪點不好,哪點不如仇
雁申?你偏要糟蹋我的尊嚴,作踐你自己?」
穆飛煙心中一慟,十分費力地才勉強讓自己把持住。「很抱歉,我——」
「我來不是為了听你說這句廢話!」他布下大批人力,嚴密監視仇雁申和寄懷園附近
的一舉一動,當穆飛煙平空消失得無影無蹤之後,他更是加派一倍的眼線,發狠地要找到
她為止。
整整一個月零三天,他幾乎食不下咽,寢不能眠。奪妻之恨的妒火險些把他燒成灰燼。
今兒她一踏上鎮內的街道,他立即獲得通報,火速趕來截住她的目的其實只有一個—
—要回她。她本來就是他的,「物」歸原主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
「去殺了他,還是乖乖跟我回去?」給她兩條路走,已足夠寬大為懷的了。
穆飛煙空茫的眼神飛至遙遠的地方,過了好一會兒才干著嗓子道︰「不。」
「你?好,是你自取滅亡,可別怪我心狠手辣。」尉杰忿然上馬,狠狠拋了句︰「
我對付不了你總對付得了你父母吧。」
「不,你不可以。」穆飛煙倉皇地喊著。「他們畢竟于你有恩——」
「哼!男子漢大丈夫,自當大立大破,豈可為一點點小恩小德裹足纏手。」他眸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