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忠!」仇雁申不肯領情。「母仇不共戴天,你敢奢望我就此罷休?」
「不,尉杰的確該殺。」一把劍拋向仇雁申。「認得它嗎?」
久別重逢的故劍,仇雁申打算退出江湖,隱姓埋名了此殘生時拋棄過的那柄寶劍。
劍身一出鞘,即發出如太陽精魄的光芒,流光閃爍,金羽紛飛。菱形花紋的劍身,干
練如他的手。
「這柄劍是老爺留下來的;當年尉杰窮苦潦倒,走投無路時,是老爺善心救了他,
如今他恩將仇報,理當以死謝罪。用它殺他,再適合不過。」戚武雄說得義憤填膺。
仇雁申寬厚的雙肩,顯出不可摧折的意志。路是人走出來的,如果旁人不準他生,
他當然得痛下決心殺出一條血路。
為什麼殺人刀,也是活人劍?
「復仇之前,你必須幡然悔過。」戚武雄提出忠告。「行俠仗義不是當務之急,
當心善無善報,反遭禍害。」
「有話何不明說?」仇雁申銳眼斜睨。「怪我留著穆飛煙?」
戚武雄長嘆一口氣。「女人是禍水,何況她和尉杰尚有婚約。不要告訴我留下她
只是為了泄恨,我雖然年老體衰,但眼楮還是雪亮的。你甚至為她親自下廚。」
「我在宜春苑天天為上百個販夫走卒祭五髒廟。」
「那是為了掩飾身份,不得已的作為,可如今又是為了什麼?」他一雙看透人事
的眼,把所有風月情濃盡攬眼底。
他承認,穆飛煙的確是個飄然出塵、美艷不可方物的女子,但美麗的女人到處都
是,何必去招惹一個包藏禍心的殺手?
他反對,堅決反對,留置一個這樣的女子在身邊,非但不智而且危險。
「讓尉杰嘗嘗被出賣的滋味,不是大快人心?」仇雁申噙笑般嘴角溢出狩獵的嗜
血的陰狠。
「你變了。」他記憶中的少爺不是這樣的。仇恨真能蒙住一個人的心智?即使聰
穎睿杰如他也不例外?
「人總是會變的。」仇雁申昂首遠眺蒼茫四野,臉上風平浪靜,方寸之間卻興起
萬丈狂濤。
第四章
風雨夜後,穆飛煙得了要命的風寒,足足休養了十天才逐漸痊愈。
身子一好,她馬上研擬逃逸的對策。蒙面女子送給她的地圖,不小心掉進泥淖里找
不回來了,于今只有靠她自己設法月兌身了。
是日曙色方露,她整肅停當,偷偷潛入馬房,盜出一匹寶駒,旋即躍上——
「嘶!」沒想到這匹馬桀驁不馴,乃是有名的「白蹄鳥」,戚武雄預備馴服後獻給
仇雁申。
穆飛煙跨騎在上頭,幾度險些被摔下馬背,這匹馬不斷長嘶嚎嘯,奮力扭動身軀,
不是朝後猛踹,便是兩只前蹄高高挺起,接著又不分東西南北亂竄亂跑,弄得穆飛煙魂
飛魄散,筋疲力竭。
「好馬兒,乖馬兒,我只是騎著你出莊院,我保證一——啊!」那白蹄鳥根本不理睬
她的好言相勸,像吃了秤砣鐵了心,執意要把坐在它背上的人兒拋下來,再用馬蹄狠狠
蹂躪一番。
穆飛煙被顛得方寸大亂,只好緊緊抱住它的頸子,任由它載著橫沖直撞。
仇雁申一回到莊內,即刻听見西側別院的嘈雜聲。他翩然凌空而起,施展上乘的輕
寶趕過去察看究竟,雙足堪堪落地,荷花池畔一人一馬已疾奔過來。
當穆飛煙瞥見他時已然太遲,那馬兒煞得倒是恰到好處,可憐她騎術不精,一個恍
惚踉蹌,人已如箭矢飛速撞進他強壯的胸膛上。一撞之下,她朝後彈出,結實的跌到石
板上,倉皇慘白的臉,正好和仇雁申四目相迎。
顯然他這堵人牆威力不小,她一時之間竟虛月兌得站不起來。
她那燦如辰星的晶眸布滿駭異和惶惑。幸好苡婕和無雙及時扶住她,才沒讓她踫上
地面的硬石。
仇雁申盛怒地抓住她的膀子。「你來得正好,陪我到莊外去。」
「做……做什麼?」她用力掙月兌,回身跌向無雙,看來僅只輕輕一踫,她居然就昏
暈過去了。
她沒理由這般脆弱呀!
仇雁申盯著她,狐疑頓時涌上心頭,他的視線故意掠過無雙憨憨不明所以的臉龐,
落在跟他一樣錯愕的苡婕身上。
其中一定有鬼。
他橫抱起穆飛煙,徑自往他的寢房走。苡婕和無雙則緊緊尾隨在後。
他將她安置在軟墊上,若有所思地盯著她楚楚動人的五官。和白蹄鳥一番搏斗後,
她顯得不勝荏弱。
仇雁申濃眉糾結,盛怒地責問苡婕︰「不是叫你好好看守她?」
苡婕蟯首低垂,一張臉幾乎要埋進胸口。「少爺,對不起,我以為她尚在安寢,怎
知她竟跑去招惹白蹄鳥,請少爺恕罪。」
是穆飛煙企圖逃逸,責怪任何人都沒用。以穆飛煙的武功,縱使再多五個苡婕也
未必攔得住她,他所疑慮的是,為何她別的馬不選,偏偏看中這匹尚未馴服、野烈桀驁
的白蹄鳥?
今日若非他因事提早返回山莊,穆飛煙很可能已葬身馬蹄下了。難道有人不希望她
留下,甚至不惜置她于死地?
「好好照顧她,如果她想走就讓她走。」仇雁申莫測高深地瞟了苡婕一眼,兀自大
步邁出寢房。
他為什麼留置她,為何又不在乎她離去?
其實他的內心是復雜的,尉杰吻擁她那一幕無端地令他熱血沸騰,他在惱火什麼?
人家未婚夫妻卿卿我我,關他底事?當真要利用她打擊尉杰?笑話!
這麼痴愚可笑的念頭,連自己都欺騙不了,想去說服誰?他沒變,他仍是數年前那
蚌敢做敢為、萬千責任一肩挑的仇雁申,他不會靠一名女子雪仇,何況他也懷疑,拿穆
飛煙要挾尉杰有用嗎?對一個滿腦子功名利祿的人而言,愛情恐怕是最不值得留戀的,
有了權勢地位,大丈夫何患無妻?
他太了解尉杰,所以才特別同情穆飛煙。
此後半個月余,他一直忙于整頓家業,並做好抵御尉杰的萬全準備。穆飛煙的事,
他仿佛已拋到九霄雲外,對她根本不聞不問。
可他依然下廚,但只做菜給一個人吃。
他從來沒羨慕過尉杰位高權重,名利雙收,但是看見他和穆飛煙親昵的吻擁,他居
然莫名地升起一股妒火。
美麗的女人他見多了,美麗又自願投懷送抱的女人亦是不勝枚舉,為何特別在意她?
這一夜他特別累,卻也特別輾轉難以成眠。及至破曉才昏沉入夢,夢中心緒依舊無
法撫平,腥甜的回憶自喉間竄起……刀劍與哀鴻交織成沉悶、喑啞的回響,是那次屠殺,
漢皇親自下達命令……啊!
駭然坐起,張目欲視,整個人卻仿似被高溫融掉了,身子熱得發燙。
是夢是真?庭院外尖叫擾攘聲陣陣劃破長空,讓他感到莫名的驚心。
「發生什麼事?」他大聲詢問門口的守衛。
立時就有家丁奔進來稟告︰「少爺,起火了,自東廂院傳出,大伙兒正趕著過去滅
火。」
「查出是誰縱的火?」仇雁申震怒異常,心底隱隱升起不祥的預感。
「還沒,周總管已全力徹查。」
「白蹄鳥!」迅雷不及掩耳地,他已沖出大門,話聲甫落,這匹寶駒已疾奔至他跟
前。他躍上馬背,狂風般地卷向東廂庭院。
火焰熊熊烈烈,沖天亂竄,如一群貪狼餓犬的舌,一路摧枯拉朽,張狂肆虐。
熾熱的火苗于黎明晨眠中,愈見洶涌壯闊。仇雁申跨坐馬背上,神情淡然冷靜得不
合情理。
「人都逃出來了?」他問急于指揮滅火的戚武雄。
「是的,所幸沒有人員傷亡。」
仇雁申點點頭。「停止所有搶救的行動,只需劃出火場範圍,在四周掘出淺道,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