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太久的,大家听他的,只因他是主公的親弟弟,一時之間不好跟他反目,只要假以時日,發現他不是率領千軍,攻城掠地,抵御外侮的料……」他奸邪地歪嘴一笑。「你想,他眾叛親離的日子還會遠嗎?」
說的也是,這點他怎麼又沒想到?
這陣子整個思緒都被流川駿野搞亂了,該殺的直娘賊!回來做什麼?害他成天提心吊膽,吃不好睡不著,媽的!他只帶三個小嘍羅而已,就飛揚拔扈,把他放在泥地上踐踏,媽的!
真想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三天三夜,再狠狠捅他個七八十刀,宣泄這股鳥氣。
問題是他不敢。對!就是這股沒種的癟三心態,讓他連自己也恨得牙癢癢。
他到底怕什麼呢?實在說不上來。「都銀台」有上萬的武士,還打不過他們四個王八烏龜?他想了又想,氣過一回又一回,給自己歸納出肯定的答案──是打不過。
他們不是王八烏龜是鬼魅。流川駿野更比青面獠牙還恐怖三分。
虧他籠絡了三十年的人心,年紀比他多出一大截,吃過的鹽巴比他咽過的白米多個幾桶,卻不得不承認,自己斗不過他。恨哪!
突然過頭,惡狠狠地瞪向青衣男人,令他臉色驟變。
「你懂流川駿野這個人?」他的問題十分突兀。
「不是很懂,但大凡是人總免不了──」
「不懂還說個屁!」他暴怒的脾氣是來自對流川駿野深刻的認知。「流川駿野那麼好對付,我還會留他到現在?」差一點就被他似是而非的論點把原本已經夠亂的思緒弄得更加亂七八糟。
流川駿野如果不是帶兵打仗的料,那世道上大概就沒有人配為將軍了。
他怕他,正是這個原因。他夠冷、夠強、夠悍、也夠狠。思及此,竟無端背脊冷涼,且沁寒入骨。
「我交待你去辦的事,進行得怎麼樣了?」
「都安排好了,那個叫小蠻的丫頭片子,應該熬不過今晚,等她一死,所有的罪過就會全推到她身上,流川駿野就是想查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來。」
嚇?!屋頂上的織田靖聞言,胸口一窒,差點跌落下去。
他們指的小蠻應該就是姊姊吧?原本真如他所料,她沒到濱松,也沒如預期逃出「都銀台」,而是命在旦夕。
天哪!北條叔為什麼要騙他?罷了,此刻他沒心思想這些,救人要緊。
他躡足快速翻牆掠瓦,到了別館後方,逮住一名侍女,問明小蠻的住處,一刻也不敢停留,旋即飛奔趕去。
第四章
是夜風嗎?還是蟲鳴?
流川駿野才寬衣躺下,陡地听見窗外一閃而過極細微的窸窣聲。
是跫音。
他凝眉斂容,翩然若游龍越江,敏捷如豹地出窗台,夜幕中但見一名勁裝打扮的大漢,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雁落平沙似地穿堂越巷,直奔後別館。
他想也不想,拔足追上去。
幾個起落,已然追上夜行者,正待出言喝止,他居然躍進小蠻的臥房。
這男人會是誰?
流川駿野駐足于長廊下,有些猶豫,他做事絕少裹足不前,今兒個卻是例外。
但只須臾的功夫,他便昂首闊步到門口,蠻橫地闖進去。
「你?!」小蠻全身赤果,只慵懶地披著一件袍子,烏黑柔亮似錦緞的秀發歪歪地梳攏在後頭,雙頰潮紅,宛如……宛如……
她的樣子令他火冒三丈,怒不可遏。
「你好得可真快。」沖過去一把扯掉她覆于腿下的被褥。
「啊!」小蠻駭然彎身遮住的雙足,一不小心身上的袍子竟傾落而下,那乳酪般雪凝的胸部、頸項和臂膀,登時一覽無遺。
要命地魅惑著流川駿野。
她也有這等惑亂人心的時刻,是因為那個黑衣人?
他越瞧她越心猿意馬越是勃然大怒,兩耳嗡嗡作響,腦袋脹得快裂開來,渾然沒留意到屋外一抹暗影,倏忽攀出園牆。
「把衣服給我穿好!」他的火氣來復完全不可理喻。
小蠻秀眼悄然一閃,估量靖弟應已平安離去,這才挺直背脊,把袍子拉回原位。
「這兒是我的寢房,我喜歡光著身子睡覺不可以嗎?」她聲音很低很柔,盡是不再招惹他。
但她刻意壓低身段也沒用,他已是一頭被惹毛的猛獸,正燃著他自己也無法明了的熾火。
「無恥!」揮掌拍向小蠻左邊臉頰,打腫了她的臉,也打出一灘鮮血。
「為什麼?」她打著冷顫,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在「都銀台」不可以光著身子睡覺,否則就犯了滔天大罪?這巴掌打得她疼痛難抑,卻又丈二金剛模不著頭緒。
「你還有臉問?!」一定是他,那個夜行者干的好事。他丟下瀧川霧雲匆匆趕回來,可不是為了看這一幕。
「我是要問,因為我根本不知道做錯了什麼?」受了風寒後,她幾乎成天躺在床上養病,若非她娘研制的獨門秘方「九轉碧玉丸」,她早沒完蛋了。
這麼多天,他從沒來探望過她,一來就發狂似的賞她耳刮子,簡直壞透了!
幸虧她早一步察覺有旁人赴近,及時催靖弟由窗台逃逸,否則以他火烈的躁性,說不定這會兒已經大開殺戒了。
以為她喜歡衣衫盡褪,任人窺視嗎?不這樣他怎麼會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她身上?靖弟又如何平安離去?但犧牲的是自己,與他何干?平白看了人家的身子還好意思發火,臭男子!
「那名黑衣人呢?」看得出來他極力按捺火氣,兩簇鬼火似的烈焰持續在他陰郁的黑眸中燃燒。
「哪個黑衣人?」小蠻心虛地垂螓首。
他發現靖弟了。原來他是來捉刺客的,原本他不是特地來探望她的。自作多情!
小蠻弄不懂他來看她有什麼值得高興,卻很清楚他無視于她的病痛,讓她很難過。真的一股酸酸的失落感自心湖升起,害她又想哭了。
「我明明看到他潛進你的臥房,還敢狡賴?!」他頗具攻擊性的火藥味,將小蠻緊緊圈住。
「你可以搜嘛,你看到他進來卻沒見他出去,可見他一定還留在房里。」小蠻有持無恐地揚著圓潤的下巴。
幾日的休養,她仿佛豐腴了許多,原本干癟枯黃的容顏增添了粉艷的酡紅。
不會是回光返照吧?大夫斷定她熬不過今晚的。
流川駿野睇視著她慧黠的秋瞳,莫名其妙地一陣揪心,連他自己都嚇一大跳。見鬼了!
「你認為我把黑衣人藏在被子里?」不然他干嘛死盯著她瞧?「你最好有十足的把握,胡亂污蔑女孩子的清白是很不道德的。」她系好腰帶,霍然起身,還夸張地抖動錦被,讓他瞧個透轍。
不在?偌大一個人就這樣平空消失,而且是在他面前?不可能,除非……她在搞鬼。
流川駿野突然擒住她的香肩,抵向牆邊。她驚悚的臉孔和閃爍的眸光將他遠飄的理智拉了回來。
「他是你什麼人,你為什麼肯不顧一切掩護他?」汨汨自唇畔淌下的鮮血撕扯著他剛硬的心腸,他從來不相信自己也有心軟的一刻。但……她淒楚的淚眼為何令他心悸?
小蠻又忿又惱,跟這種人說什麼都是多余的。她凝眉冷目,讓淚水交和著血液一起滑向白皙的前胸,混染出一片駭然的殷紅。
流川駿野昂藏的光彩逐次失去顏色,悒郁漫了上來。
他的眼光停在她握拳的右手上,疑心又起,冷不防攫住,用力一握──
小蠻承受不住疼,不得已現出那瓶靖弟匆忙中塞給她的「九轉碧玉丸」。
流川駿野只淡瞄一眼,立刻認出那是江湖中盛傳可以起死回生的丹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