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睜開眼,看到的是一張放大好幾倍的臉,結結實實嚇了她一大跳。
這人穿著漿洗得筆直的白衫,繁復的正式衣冠將他武者的氣勢營造得分外懾人,望而生威。
「是你……」朱雩妮下意識地將身子往里邊挪,咦?她幾時走回房里來了?天還沒黑呢,他來干什麼?
織田信玄興味盎然地淺笑著,任她再躲,究竟逃不出他觸手及的範圍,所以他好整以暇,只消移前半尺,他們又可糾結成一團了。
他輕托住她光滑柔細的下巴。
「不是我,那麼你希望是誰?」他話中帶話,狡猾地盯著她。
「我的確希望是別人,可惜我誰也不認識。」她就愛拿話激他,看到怒火填膺她就好像得一一種復仇的快感。
「獲原定岳。」他搬出他刻意安排去接近自己妻子的人,想看看她的反應。「你和他賞了一整天的花,據說還相談甚歡。」口氣中有明顯的醋意,但朱雩妮全當他是無聊的諷刺。
「他確實是上上之選,多謝你精心安排,讓我在成親之後,過了最適意舒暢的一天。」
他原先惡作劇式的挑釁,慢慢燃起了比較具體且駭人的火苗。這人,哼!話題是他挑起的,他有什麼資格生氣?
「你很心儀他?」
再激怒他一句,她就要人頭落地了,即使沒有死得很難看,也絕對免不了皮肉之苦。前天晚上的痛楚,至今記憶猶新,還是忍著點,既然不得不活下去,起碼可以讓日子過得悠蝣自在些。
她能堅持不嬌聲呢喃博取他的歡心,也能當著燕好之時,長串長串的淚灑枕畔,讓他掃興之至,但她沒必要跟自己過不去。身緊著阿發她們十幾二十條的性命,死就她而育乃輕于鴻毛,對他人而言卻重如泰山,為今之計,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我是什麼樣的身分,哪有資格去心他?」
「明白就好。」這輩子她休想逃開他的身邊,不管往後再出現多少個如荻原定岳英姿颯爽的男子,也絕不會改變她身為織田信玄之妻的事實。他莫測高深地看著她輕顰薄怒的臉,頗欣喜能掌控她蚤股掌之間,折一折她倨傲的性子,光是望著她無措慌亂的樣子,即能夠稱心快意。
「過來,替我寬衣。」他命令,用硬的語調,不給她任何遲疑的余地。
朱雩妮倒抽一口涼氣,他彰顯著征服者勝利的嘴臉,對她予取予求。他並不想讓她有好日子過。
「太陽還沒下山呢,你——」身為一名天皇封賜的諸侯,他不該放肆地為所欲為。
她深吸數口大氣,努力克制狂跳的心口,要求自己冷靜以對,至少,不可以在他面前表現得太拙于應付。
「閉嘴,按照我的指示做,我沒允許你發表愚見。」他盛怒中有邪惡的囂張。「博得我的歡心,你便有享用不盡的財富。」
「否則呢?」她拂開他的手,討厭他輕佻的舉動。
織田信玄眯著眼,低哼了一聲︰
「否則我會教阿發她們為你陪葬。」他很了解這女人向來不屑拿他的任何東西,包括地位和疼寵。因此他聰明地以她心腸善良為弱點,脅迫她逆來順受。
「你好壞!」朱雩妮氣得用藤枕砸他。
織田信玄一手接過,順勢將她按往臂彎里,不讓她繼續撒野。
「我跟阿發她們非親非故,你拿她們來要脅我是起不了作用的。」只有不講理的家伙才會搞出這種「連坐法」,什麼英雄,根本就是狗熊。「是嗎?」他陡地大叫,「阿發!」
「你叫她做什麼?」她有股不祥的預感,這壞男人又要耍,詭計了。
「我要剁掉她的左手。」他說得雲淡風清,跟踩死一只螞蟻一樣容易。
「好端端的,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十成十殺人不眨眼的狂人!朱雩妮斜臥他懷里,仍覺得如坐針氈。
「何必問?她與你非親非故,犯不著關心她吧。」
「你——」她抖瑟著雙手,用力捶向他的胸膛。「你小人!偽君子!大壞蛋!荻原君比你好十倍都不止,你——」「他比我好?」他從喉嚨鑽出濃濁的嗓音。他們才相識一天一夜,她就那麼向著他,居心不免令人起疑。「對,他溫柔可親,舉止儒雅,哪像你——」
「我是你的夫君。」丈夫是她頭上的一片天,漢人如此,日本人也是,男尊女卑的觀念,仿佛走到那兒都一樣。「從今天起,你必須月光如豆,僅僅見得到我;心胸狹窄,唯獨容得下我;痴愚健忘,只記得我,明白嗎?」織田信玄忽爾放開她,神色冷然,心情壞到極點。
「如果你做不到這幾點,我會如你的願,盡快納妾。」朱雩妮咬著毫無血色的下唇,素白柔荑微顫,怯生生地拉住他的衣擺。
「讓我出家吧。你納妾之後,勢必不希望有人打擾你們,我……我甘願退位。」她垂首,不小心瞥見堆置床頭的珠寶、手飾,立即嫌惡地別向另一邊。
那小小的動作亦逃不過織田信玄的眼瞼,他沉吟了一會兒,拾起榻上的翡翠鐲子,為她戴上。
「別說出家,你連籠煙樓的大門都不準出去。」
JJWXCJJWXCJJWXCJJWXC美人卷珠簾,深坐蹙蛾眉;但見淚痕濕,情知恨誰。
朱雩妮故意把最後一句「不知心恨誰」改成「情知心恨誰」,借以表達她對織田信玄將她視為禁臠的不滿。
「好了,今天就寫到這兒吧。」阿發取餅方巾替她抹去頰邊的淚珠。
打從朱雩妮瞎子模象幫她母親治好隱疾以後,加上織田信玄再三叮嚀,阿發現在對這位女主人可說殷勤到無微不至的地步。
一眨眼,綠意盎然的春天已隱去蹤跡,懊熱的暑氣急著瞪場,雖時有西風拂面,然酷熱悶人,依舊難忍得很。
朱雩妮拉過她遞上來的輕羅小扇,踱到紙窗旁張望庭院中的老棒樹。
向來不晏起的她,連著幾在日上三竿仍賴在床上,幸好織田信玄到京都去了,否則又要惹他不高興個老半天。
你再添點水,取些朱砂來,我想畫幾幅畫。」晌午沒過呢,現在就歇筆,剩下的半天怎麼熬?
阿發搖著後腦勺,「休息一會兒吧,或者到外頭走走,老悶在屋子里頭怎麼成?」
「可以啊!你帶我到神殿上香,我就答應你不畫了。」這件事她已經要求過不下十次了,阿發每回給她的答案都是「礙難從命」,因為織田信玄不肯。
他派荻原來小試一下,就發現朱雩妮根本經不起一絲絲外在誘惑,一旦放她出去鬼混,不曉得會給他劃幾頂綠帽子回來戴,不可不防,更不可不謹慎。
到京都快者一個月多月才能返回籠煙樓,這段時間,就只能委由阿發來臨控她了。這位有點老,卻尚未有婆家的管家婆。對他是忠心耿耿,鞠躬盡瘁,成天候地,寸步不離朱雩妮身邊。「大人交待過——」「算了,當我沒說。」她悻悻然地坐回案前,筆沾墨汁,迅速勾勒出一個人形,凶眼、臭臉……和織田信玄有九分神「畫鎝好,不愧是神來之筆。」獲原定岳氣度雍容地,由外頭晃了進來,一眼即瞧見宣紙上夸大的人頭。
也許是因為為荻原定岳對漢人女子有特殊的偏好,又自負才情過人,瞧不起尋常人家的女子,才會蹉跎至二十有五,猶孤家寡人一個。
「這次到奈良,危險嗎?他會親自出征?」從駿河回來的使者說,織田信玄已交待各部車騎豎起主帥的旗幟。如果他真的要帶兵遠赴奈良打仗,此去恐怕半年之後才得以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