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君愁苦地別過頭，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意義呢？
「你們兩個好奇怪哦！明明就兩心相屬，偏不肯開口向對方表白，簡直憋死人了！」
怎麼開口？她一個姑娘家，怎能厚著臉皮去乞求男人的垂憐呢？她僅有的一點自尊在易寒無度的需索下，都已快蕩然無存了。如果他執意送她走，文君發誓她一滴眼淚也不會流。
第九章
日暮時分，斗大的太陽，緩緩沉落，如一面紫紅色的、不太明朗的圓鏡，被光怪陸離的晚霞侵擾著。
是的，連太陽也疲乏了，殘紅映照一個女人的悲劇，不，兩個女人的悲劇。
文君嚴峻地凝視遠方，無限淒楚，淚如泉涌。她畢竟還是哭了。
上窮碧落下黃泉？
是哪位聖僧說的？女人是驚擾世道人心的濁物，眾生都為虛情假意所傷，朝為紅顏、夕成白骨——白骨猶彼此攻訐，敲打不絕。
她驚擾了誰？分明是易寒來招惹她的呀！
孑然佇立玄關下，她不知道自己還在等什麼，小婕雇來的馬車已停在前頭。這兒曾是她極欲逃離的地方，此時卻……萬般不舍。
很快，疲乏的太陽已遭沒頂，大地空余一片青白，漸行漸遠無蹤。
文君屏息凝神，側耳傾听，「寒華樓」內的嬉笑聲依舊，想來，他是不會來送行了。
女人就是這麼唆，明明是她自己特意吩咐小婕別告知任何人她今晚即將離去，私心里卻又冀望伊人前來挽留。
雙腳跨上馬車，她猶頻頻回首……
倉倉皇皇的心，包藏在刻意冷凝的外表下。她想好的辭別話語，竟一點也派不上用場。
別了……
「姑娘，」馬車走沒多遠，車夫突然煞住，回頭道︰「有人攔住去路，你們要不要下去看看？」
文君聞言，心弦倏地蹦緊，會是他？
「我去。」小婕跳下馬車，走到前頭，「曾姑娘？」
「我找卞文君。」曾雨涵直接走過來，掀開簾子。「可以耽誤你片刻嗎？」
文君不置可否，緘默地下了馬車。見曾雨涵臉上聚滿千愁萬恨，惡毒地眼楮像噴出一把火，企圖把她化成灰燼，再一腳踩沒。
「很痛心是吧？听說易寒把你從宛若山莊攆了出來。」曾雨涵仰頭大笑，可感覺不出勝利者的歡欣，文君自出娘胎以來，還從沒听過這麼難听的笑聲。
曾雨涵向來溫馴的眼神，如今是一片血絲與狂亂！
見文君面無表情，她似乎極不滿意，「你哭呀！你為什麼不痛哭流涕？被男人遺棄的滋味並不好受，除非你根本不愛他！」
她的淚都已經流盡了，這會兒是真的欲哭無淚了。文君怔愣地望著她，不知說什麼才好。
「既然你不愛他，為什麼要強霸著他？沒有你從中作梗，我早就是宛若山莊的女主人了。」曾雨涵不遺余力的恨音，一句話沒講完，血氣不繼，元神忽爾激越，竟踉蹌地跌向一旁。
「你還好吧？」文君同情地攙扶住她。
「少在那兒惺惺作態！」她僵硬地直視文君的臉面、眼楮、身體……然後哇地一聲，吐出一大灘血。
「小婕，快來幫忙。」
「她愛死就讓她死吧！咱們別管她。」小婕雙眸瞟向曾雨涵急劇起伏的胸口，心想︰只要提劍往這里一刺——
「見死豈可不救？快，把簾子拉開。」
「咱們都自顧不暇了，救她根本是自找麻煩。」小婕心不甘情不願的，幫著把曾雨涵扶上馬車。
「再唆，小心我把你丟到荒山野地喂土狼。」安置好曾雨涵，文君才吩咐車夫繼續趕路。
也許是馬車顛簸得太厲害，曾雨涵不久之後醒了過來。
「你……載我上哪兒去？」她焦躁地問。
「賣掉！我們正缺盤纏，你應該還值幾個錢吧？」小婕發揮她毒舌派掌門人的功力，把曾雨涵唬得怒氣勃發。
「小婕，別胡鬧。」文君狠狠白了她一眼，轉臉對曾雨涵道︰「你若無大礙，隨時可以下車；倘使還覺得不舒服，我們也可以順道載你去給大夫診治。」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她一向慣于自舌忝傷口，即使出身豪富之門，父母仍吝于給她足夠的關懷。她和曾雅萍一樣，都只是她父親獨霸武林的一只棋子，隨時都可以被犧牲掉的。
文君的好心腸，讓她一時適應不良。
「沒有什麼，我家小姐悲天憫人，就算是對一只狗，也會寄予無限同情。」小婕听說她家小姐被蛇咬傷，十之八九是曾雨涵搞的鬼後，就對她視若仇敵，巴不得一掌打爛她偽裝的面具。
「小婕！」她這個主子愈來愈沒權威了，連個小丫環也鎮不住，真是可嘆可悲。
「本來就是嘛！」小婕鼓著腮幫子，得理不饒人地指向曾雨涵，「喂，你到底走不走？這地方很窄，坐三個人很擠耶！」說著，故意把擠向左側，看她怎麼辦？
「那麼……就請你先下去吧！」曾雨涵袖擺輕輕一揮，小婕居然整個人騰空被拋出馬車外——
「小婕！」文君大駭失色，「車夫，快停住！」
「放心，她死不了的。」曾雨涵凶惡地將探出車外的文君按回原位。「我要你幫我一個忙。」
文君忿忿地瞪著她，不發一語。她武功深藏不露；而她則是手無縛雞之力，能幫什麼忙？有沒搞錯？
「去幫我盜取一本武功秘岌——空靈劍術。」
我為什麼要去？文君不屑地別過臉，「我要下去看看小婕摔得嚴不嚴重。」
「如果你不肯答應，我現在就一掌斃了她。」曾雨涵並非戲言，馬車前頭的橫杠，在她用力一震之下，居然應聲斷成兩截。
好可怕！文君嚇白了朱顏，大氣都不敢喘一下。「那……本‘空靈劍術’的秘笈在……哪里？」
「在易寒手上。」
數年前，易寒曾以三十六招自創的空靈劍術，擊敗有心奪取武林盟主的兩百二十一位參賽者，從此這本秘笈成了江湖各大門派野心覬覦的寶物。乾坤會當然也不例外。
曾雨涵眼看和易寒的婚姻無望，便退而求其次，但願至少能奪走秘笈，才不曾讓她爹雷霆大怒，責怪她辦事不力。
「在他手上我怎麼拿得到？」文君羞愧地低語，「你忘了，我已經被他‘攆’出易武門了？」
「所以你得使用苦肉計，回去求他再次收留你。」曾雨涵舉起右掌擊向她的右臂——「啊！」文君口中登時鮮血狂涌。「你……你出手如此之重，莫非要我的命？」
曾雨涵冷笑道︰「不讓你傷得重一點，怎能讓易寒心碎神傷？你又怎麼有足夠的時間，留在宛若山莊，伺機替我盜取秘笈。」
「你好歹毒。」文君按住胸口，但覺月復痛如絞，苦不堪言。
「我現在總算明白他為什麼不愛你了，其實原因不在我，而在于你的心性。易寒比誰都聰穎睿智，他一定早就洞察你的心機，了解你除了婚姻之外，尚覬覦整個易武門。你不像我，只是單純的以他為天，天真的期望兩相廝守，直到地老天荒。」
曾雨涵宛如听見天底下最滑稽的笑話，發出曲折離奇的笑聲。「哈哈！炳哈哈！沒有權勢地位和卓絕武功的男人，要用什麼吸引人？你這市井村姑當然不能體會名利財富之所以撼動人心之處。」她倨傲地瞟了文君一眼，「去吧！拿到秘笈之後，就到悅來客棧找我，屆時我會依約放了那臭丫頭。」
輕風一陣，樹影搖曳。她走了。
文君的驚訝僵凝在臉上，氣息微弱地命車夫轉回宛若山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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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燭火在羅帳內燃燒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