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寒眉宇微蹙。曾雅萍一向孤癖冷漠,和幫中師兄弟姊妹甚少話家常,怎地忽然和文君如此交好?
他回頭交代周倩玉,「麻煩為我張羅一些吃食,半個時辰後送到紅眠閣來。」
「好的。」周倩玉點頭如搗蒜,盡避她已貴為一品夫人,對易寒這位恩公依然必恭必敬。
易寒急于和文君相聚,話才說完,即踅往後堂,直趨紅眠閣。
他作夢也想不到,目睹的會是這番情景——
房內空幽幽,闋無人聲,未曾栓緊的木窗,因強風拍擊不斷發出砰砰砰的聲響。
她人呢?
曾雅萍呢?
首先浮現易寒腦海的,即是「背叛」二字。她要求的三天期限,難道只是為了用來做叛逃的準備?
易寒沖向窗簾,撩起飛揚的紅縵往下望,庭院中的黃桐樹上,一縷文君慣用的粉紫絲巾,于風中飄逸擺蕩。看來,她是真的走了。
易寒的神情由駭異轉為窮凶惡極的憤怒。
他雙手緊握成拳,鐵青著面孔由窗台縱出,怒火奔騰地沒入遮天蓋地的風雨之中。
「易掌門?」快似旋風的人影疾閃遽逝,周倩玉自廊下走過來,話未出口,人跡已杳。
怎麼回事呢?文君不在房里嗎?把手中的托盤遞給一旁的侍女,周倩玉匆忙向寢室一窺究竟。
☆☆☆
文君和曾雅萍來到一處廣里的草原上,此刻風雨又加大許多,天地蒼茫一片,萬物倍極蕭索。
要不是曾雅萍拉著,她恐怕早被風雨卷走了。
「這兒就是水濂山莊?」怎麼放眼望去不見任何屋瓦,連牲畜都沒有?
曾雅萍森冷一笑,「這世上根本就沒有水濂山莊。」
「那你為何要騙我?」無邊的恐懼涌向文君,她倉皇怯步,一不留神踩了處窪地,差點跌入草叢。
「不騙你,你怎麼肯傻傻的隨我逃出驛館,又怎麼能愚不可及的被我出賣?」猶如冰山美人的曾雅萍,突地仰首大笑,笑得淚滿兩腮。
「我與你無冤無仇……」文君嚇壞了,心中異常恐慌。
「住口!從你來到易武門的第一天起,我們就結下不共戴天之仇。」曾雅萍涕淚縱橫,宛似發了瘋地抓住文君。「你後來慢到,憑什麼橫刀奪愛?其實我大師兄只是在玩弄你,他遲早會厭倦你,跟隨他的女人沒一個有好下場。」她嘶吼得嗓子都啞了。
文君欲掏出手絹為她拭淚,才驚覺手絹不知何時弄丟了,只好拎起袖管替她抹去臉上分不清是雨是淚的水珠。
「不要管我!」曾雅萍悻悻然的別過顏面,「你應該恨我才對,我馬上就要把你交給巡按大人,讓你坐一輩子牢,甚至被處死刑,你知不知道?」
文君沒特別表示,如果入獄後便能不受易寒的騷擾,又有免費的飯菜可以吃,情況也不是太壞嘛!
至于死……這就有點麻煩了。常言道︰死有重于泰山,輕如鴻毛。她雖恨不得殺了田弘遇,但畢竟是由易寒施行詭計,羅織她入罪,還將計就計一再凌辱她,若因此而被判處死刑,未免死得太冤,教她怎能瞑目?
「你何必這麼費事,把我送到易寒找不到的地方不就得了。」文君天真的為她分析利害關系,「萬一他知道是你報的官,篤定饒不了你;倘使他找不到我,過一陣子就會忘了我,那麼你便有絕佳的機會,成為你大師兄的新歡。」
「錯了,你根本就不了解他。」曾雅萍被狂風吹得披頭散發,和她往昔一絲不苟的形象幾乎判若兩人。「我大師兄想要的,從來就沒有得不到的。他要你,即使我把你藏到天涯海角,他還是會找到。想斬斷他的念頭,唯一的方法就是殺了你,然後再把你的尸首交給官府。」
文君見她抽出長劍,馬上嚇得停止呼吸。瞧她狂亂的模樣,想必真會狠下心來。
「你殺了我又有什麼用?他還有一個曾雨涵當候補,除非你連她一起也殺了。」老天!這場雨到底要下到何時才會停,文君衣衫全部濕透,冷得她直打哆嗦。
「哼!我怎麼可能殺了自己的親姊姊。」
文君訝然瞠目,「曾雨涵是你的姊姊?」她曾听說曾雅萍是個孤兒,怎麼平空蹦出個顯赫得教人咋舌的家世。
「很意外是吧?」曾雅萍陰寒的笑意比起這飛沙走石更令人毛骨悚然。「江湖險惡,各大門派無不想盡辦法鞏固自己的名聲和地位,我們乾坤會當然也不例外。」
她是曾乾坤預伏在易武門的一只棋子,等待時機成熟便得以里應外合,一舉拿下宛若山莊,取易武門而代之。
「納命來吧!你既已知道我的底細,就更留你不得。」曾雅萍手起劍落,直刺文君的咽喉——
千鈞一發之際,天空劃出一道閃光,鋒芒凌厲回轉,猛地格開劍身,轉瞬間長劍已斷成四截。
曾雅萍瞪大眼珠子,不相信親眼所見。「大師兄?」
「啪!」易寒出手毫不留情,打得曾雅萍連退數步,跌倒在地,「你自行了斷吧!」
曾雅萍待要再求情,易寒已抓著文君飛向草原的盡頭。
須臾,巡按左大人據報領兵前來,霎時百多名官差,將曾雅萍團團圍住。
「把她抓起來!」左大人沒見過卞文君,只知她是個貌美如花的女子。
「不是我,你們抓錯人了。」曾雅萍吃力地站了起來,一瞟見左大人身邊那個白衣老頭兒,立刻大驚失色。「我不是卞文君,放開我。」
「你既然不是卞文君,怎麼知道我們是來抓她的?」這老公公正是人人聞之喪膽的曹化淳,他听說左大人接到密報,查出蘇州第一美女卞文君的行蹤,便自動跟過來湊熱鬧。
「因為我……我就是那個告密的人。」都怪她不該用飛鏢投書,否則巡按大人就會認得她了。
「公公,您看這……」原來左大人也是個怕事沒用的蠢官。
「先帶回衙門再說,是卞文君就判她死罪;不是卞文君就獻給皇上,壯實後宮。」曹化淳打著如意算盤。
「公公設想的極是。」左大人眯著小眼楮,皮笑肉不笑地附和他。
☆☆☆
到了三更天,風雨總算停止了。
易寒沒將文君帶回驛館,而是朝相反方向,直奔水瓊谷的月涼坡。
此處唯一的建築,是一棟精雕細砌的宅院。暗夜里,文君無法估量羹兒有多大,只約略有著庭院深深的感覺。甫進門,她就被回廊下數十盆盛開的曇花,其粉女敕似雪的玉貌給震愣得說不出話來。
「這邊!」易寒粗魯地拉著她越過一個接一個的月洞門,最後來到繁花似錦,張懸著無數碧羅紗燈的小院中。
文君猶自詫異,這地方怎能避過風雨,絲毫不受侵襲?可易寒沒給她多余的時間發出疑問——
「下去!」他毫無預警的把文君一掌推下腳邊的池塘。
「我不諳水性!」她發現水深超過她的身高,池內又沒有得以攀扶的東西,倉猝間已嗆了兩大口水。「拉我……上去。」
「今晚你就待在這兒,徹底反省。」易寒殘酷的轉身走入長廊,盡避文君喊得聲嘶力竭,他仍是頭也不回。
「喂,你不可以,你……」腳底一個懸空,文君整個人栽入小池之中,又連嗆了好幾口水,難過得她好想死掉算了。
她寧可被曾雅萍一刀砍死,也不願待在這兒忍受這種酷刑。
歷經多次費力的掙扎,在臨嗆死之前,她發覺腳尖觸到了突地,于是往前再探了探,嘎!原來這池子是以斜坡的角度砌造而成,那該死的殺千刀,居然把她丟在最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