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明朝崇貞末年,內宮禍起,正宮周皇後與西宮田貴妃爭風吃醋。「烽火羽書,相望于道」,後宮遂成了爭寵奪愛的廝殺之地。
周皇後雖貴為正宮娘娘,但田妃後來居上,集三千榮寵于一身。她善音律、工畫畫、善昆曲……幾乎無所不能,更兼風流美艷,獲選入宮後,她的家族馬上雞犬升天;她老爹田弘遇在一夕之間,由下級軍官躍升為都督,簡直羨煞一缸子人。
周皇後一人榮辱乃關系著全家族勢力的興衰,她父親周奎驚恐萬分,急忙返回蘇州老家(當然不是回去賣鴨蛋!),訪求色、藝雙絕之女,到皇宮幫他女兒爭寵,頓時搞得整個蘇州城雞飛狗跳、人心惶惶。
怎奈一骨擲地,群犬狺狺(翻成白話文即為︰一塊骨頭摔在地上,成群的狗都圍過來搶。),朝中太監曹化淳見選美邀寵這碼子事,似乎頗有利益可圖,也派心月復南下,大肆「搜刮」民女。
于是風雲乍起,以周奎、曹化淳、和田弘遇為「賊首」的三支選美賊寇,在江南搶成一團,為江南百姓帶來一場悲慘的橫禍。三人及其鷹犬所到之處,百姓生離死別,鄰近數邑聞之亦不免心驚肉跳。
由于已嫁之女不在應選之列,社會上頓時卷起一陣爭相嫁娶的狂風。從州縣官吏到仕紳百姓,凡是家中有女兒的,莫不慌忙擇人而嫁,迎娶花轎和鼓樂之聲不絕于耳;害得好多人是送紅包送到手軟;吃喜酒吃到牙酸;還不時為了趕場而疲于奔命。
江南是魚米之所,人文薈萃,經濟和文化水平皆冠于全國,因此美女也特多,像北城十久巷的卞文君,便因美艷不可方物,而成了「賊家」必爭之人。
第一章
明朝,萬歷四十六年。
江蘇易武門,此地水彌漫、山隔屏,雖由人作,宛若天開,因此又稱宛若山莊。
易武門是江湖上極富盛名的武館,它的開山祖師易原正因不滿宦官、奸黨禍亂朝廷,遂棄官隱居此山明水秀之地。三年前因病餅世,便由其長子易寒接任掌門人。
易寒承繼了他父親桀傲、野烈的脾性,不僅在短時間內,將易武門擴增為七十二分舵,廣納江湖豪杰,勢力遠達華中、華北一帶;他還甘冒大不韙,數度為了庸官誤判良民入罪,民怒怨聲載道,而不惜邀群聚眾,劫掠法場。
去年,江南三省連續干旱長達半年之久,稻谷嚴重欠收,民不聊生。怎奈朝廷淨養些佔著茅坑不拉屎的貪官污吏,眼見老百姓日子都已經快過不下去了,竟然還成天飲酒作樂,思征酷稅;惹得易寒忍無可忍,索性潛入府衙,開啟糧倉。短短二天的時間,便將幾萬石的米糧賑濟一空。
他的大膽行止,震驚了京城上下。朝廷里那笨笨又的皇帝老爺馬上派出朝中一員大將計紹華,前往蘇州「剿匪」。
「計紹華到達盛澤鎮了嗎?」在易武門正氣樓的議事廳內,易寒手捧「楚辭」,神態舒閑地坐在神豹椅上,等著下首倚立之人回話。
「是的,據探子回報,他預備將家眷安置妥當後,獨自率領兩萬兵馬,圍攻易武門。」
易寒「哼」了一聲,嘴角噙笑,眼神冷淡,「他連家眷都帶來了?」
「據聞,此次他若‘擒賊’成功,那昏君就會封他為八府巡按,讓他代天巡狩,到全國各處探訪民情。」
「原來如此。」易寒笑意更濃,原已粗獷、鮮明的五官,在濃密的落腮胡襯托下,益顯得疏狂。
他一向嫉官如仇,在得知朝廷派了個高官來討伐他,竟然令他高興得眉開眼笑,差點就鳴炮以資慶賀。
「掌門師兄認為直接派人暗殺他,還是以逸待勞,等他自動前來送死?」回話的楊忌是易武門的總管,和易寒年歲相當,情逾手足。
「人家畢竟是朝廷命官,就……讓他多活幾天吧!」易寒翻了一頁手中書卷,問︰「烈兒呢?」
「喝喜酒去了。」楊忌道︰「卞老伯今兒嫁女兒,武館內好多弟兄都應邀出席。」
易寒微怔,「他女兒才多大,怎麼就急著出閣?」
卞家以栽種蔬果為生,易武門是他們的老主顧,彼此頗有些交情。易寒記得幾年前,卞家那小娃兒才八、九歲大,還掛著兩條鼻涕呢!怎麼今兒個就要當新娘子了?
「沒辦法呀!田弘遇一路燒殺擄掠,見了女人就抓,老百姓怕都怕死了。」
「田弘遇?」易寒濃眉倏揚,心想,這個王八羔子,是該早點送他去見閻王了。
☆☆☆
這是一戶殷實的人家,不窮但也不是太有錢。中規中矩的宅院,窄小但精致的庭園,處處落英繽紛,奼紫嫣紅。
卞文君獨坐園內的小亭子里,手里捧著一只金鎖片,一會兒抿嘴淺笑,一會兒含羞帶怯。待嫁女兒心的心態表露無遺。
得知父親將她許配給志昊表哥,她就每天「掐指」數個十來回,等待這一天的到來。
志昊表哥是個非常英俊的書生,他儒雅的言談,瀟灑的身形,曾經不止一次地在情竇初開的文君心中,激起陣陣漣漪。
她父親是志昊表哥的姑丈,兩家時有往來。懂事後,她最大的興趣就是躲在簾後,偷听、偷看她父親和志昊表哥談論國家大事。
這一定就叫愛吧!天真的她毫無疑問的認定,她百分之百愛上表哥了。而他呢?
志昊表哥不可能不喜歡她的,她婷娉絕俗、飄逸冰清的豐姿,幾乎令方圓百里的男子們垂涎欲滴。
終于她要嫁給她最崇拜也最心愛的男人了。文君思及此,俏臉不禁泛滿紅雲。
「小姐、小姐,不好了。」丫環小婕跌跌撞撞地跑過來。
「出了什麼事?」人家大喜的日子,淨說些不吉利的話,文君狠狠的賞了她一記白眼。
「田弘遇、田弘遇派人……派人來抓你了!」小婕二話不說,拉著她就往後花園跑。
「你要帶我上哪去啊?」文君被田弘遇三個字攪得方寸大亂。
「逃命呀!」小婕邊走邊喘著氣道︰「‘寧肯嫁與吹鼓手,不願深宮盼聖君’,再不走,你就要羊入虎口了。」
「可……我馬上就要當新娘子了呀!」好不容易等到今天,終能如願以償,教她如何割舍得下?
「當不成了。」小婕牽著她穿廊走巷,總算來到後側門的榕樹下,「田弘遇的爪牙把整條街堵得水泄不通,除非表少爺長了翅膀,否則怎麼來迎娶你入門?」
「那……那我們現在要逃到哪里去?」閃閃躲躲離開卞家莊,文君被小婕拖著來到城北口時,已經嬌喘咻咻、香汗淋灕。
「咱們先到大藏寺避避風頭,等田弘遇那老賊走了以後,再到華中投奔表少爺。」小婕是奉了卞家老爺的命令,務必平安無恙地將文君護送到河南交給封志昊。
一場歡歡喜喜的婚宴,弄得刀光劍影,真是教人始料未及。幸好卞家莊來了數十名易武門的武師,幫著擋住田弘遇目無王法的行逕,她們主僕二人才得以乘隙逃逸。
「如此甚好。」文君一听到再過不久即可和志昊表哥相會,臉上的愁雲立刻消失無蹤。「其實,表哥今兒個正巧來到蘇州,咱們只要找著他,跟著他一道回去不是更省事。」
「是啊!我怎麼沒想到?」小婕敲一下她那一踫到緊急狀況就會自動打結的腦袋瓜子。
孰料,她倆才剛踏入大藏寺,後頭即涌進一大群乞丐和難民,將她們硬生生的推擠到大藏寺旁的雜樹林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