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始終靜悄悄的,只短促的喘息透過話筒傳入他的耳中。他知道她在听,因為話末說完,她已低低地餟泣了起來。這一生,他得到的總是出于別人的自願,命運的河流把什麼漂浮到他面前,他使順理成章地接受,因此無論升學、就業、婚姻乃至于外遇,他都有著龐大的無力感。
他從頭到尾只愛過一個女人,老天爺不肯成全也就算了,卻派了另兩個女人來攪亂他的生活、它的生命軌跡。他從沒有像此刻這樣憎恨自己,打從心底升起無限沮喪過!
第九章
孟磊到法國才第三天,孟家就陷入一片愁雲慘霧之中。葛尚華表面上裝得若無其事。心里頭卻急如星火。這孩子,要出遠門也不說一聲,多久回來也沒交代,那個殷虹真值得他如此失魂落魄,連工作事業都可以不顧嗎?
迫不得已,她只好把遠在英國的孟家「總司令」孟兆剛請回來,她一個人無法也不想承擔照顧並監督孟磊的責任。充其量她不過是個二媽,既無權又無分,受他疼他,旁人視為理所當然,若是稍稍嚴苛些,受嚼舌根約三姑六婆,馬上就會批評她這個後媽心腸惡毒,圖謀不軌。
這些天她的日子難熬透了,每一分鐘都像坐在悶燒鍋里似的。幸好,公司的業務繁忙,或多或少減輕她些許壓力;她不必每天待在家里听她家老爺嘮叨。
「都是你太過放縱,把他寵上了天,他才敢為所欲為,一再違拗我的意思。曾牧白的女兒呢?你帶孟磊去見過人家啦?就知道你交代不得,這麼小的事情都辦不好。若早點讓他們兩個年輕人踫上,還會發生這麼麻煩的事嗎?」
也不必前思後想,急破頭地在家里坐困愁城,忙著一個電話又一個電話地查尋。她雖然不是挺贊成孟磊和殷虹在一起,但也並不中意那位有錢得一塌糊涂的曾老板的千金。她害羞、內向、相貌平凡得令人看過即忘,整個人像只悶葫蘆,這樣的女孩怎能打動孟磊的心?
孟光剛就是不听勸,什麼事都以「利益」為著眼點,包括兒子的婚姻也不肯輕易放過。難怪孟磊從小視他為閻羅王,避他遠遠的,自己不願親近他,更不讓朋友、同學們知道他有這麼一個唯利是圖的父親。
坦白說,孟磊父親的個性和殷虹不惜一切、大肆斂財的模樣還真有點像。
「太大,少爺回來了。」王媽跌跌捶捶地跑進來向她通報。「現在正在客廳里。」
「真的?」葛尚華如釋重負地垂下雙肩。「我去看看。」才走到通道的一半,她就听見孟光剛高分貝的斥責聲從客廳里擴散到屋子的每一個角落,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這人,一大把年紀了,有話就不能好好說嗎?非要大吼大叫,難道他不怕又把兒子給氣跑了。
「總之,你和那女人的婚事找絕不答應,也絕不承認。」孟光剛以一家之長的高姿態,同孟磊宣布它的指令。
可惜它的兒子已經不再是幾年前那少不更事、凡事以他為尊、甚少違逆它的乖乖牌。即使他拒絕去承認兒子已長大成人,有他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想法,但,事實仍就是事實,並非一味的不肯面對就能加以改變。
「你大概弄錯了,我是來知會你和二媽,可不是來征求你的同意。」孟磊比他父親高出半個頭,身軀又挺拔壯碩,加上愫燒的怒焰熊熊熾燃,令他整個人看上去甚至比孟光剛還要恐怖幾分。
「反了,你忘了是誰生你、養你、花大把金錢把你從鬼門關硬拖回來?怎麼,翅膀硬了就想飛啦?告訴你,還早得很呢?除非我死,否則你休想自作主張,娶一個不三不四的女人進門。」孟光剛的火氣大得驚人。
餅往他也不是沒發過脾氣,但從沒像這次這樣暴跳如雷。與其說他極力反對孟
磊和殷虹的婚事,還不如說是害怕。自他听葛尚華說孟磊想娶殷文奇的女兒為妻時,他就跟發了狂似的,派出手底下大批人馬四處搜尋他二人的下落,還信誓旦旦的要盡最大的心力拆散他們。
敝了,他到底在怕什麼呢?
梆尚華走到大廳口,看著他們這封誰也不讓誰的虎性父子,不禁搖頭嘆惋。
「老爺子,你就少說兩句嘛!」葛尚華比孟兆剛小了近二十歲,一向習慣以「老爺子」來稱謂自己的丈夫。在她眼里,他永遠是天,她則心甘情願地做地,認命地由他踩在腳底下。
「這不關你的事,你少插嘴。」他以十分輕蔑的口氣把葛尚華頂到一邊去。
「我再不插嘴,只怕你連兒子都要保不住了。」她走到孟磊身旁,低聲的對他說!「你先回房里休息,讓我來跟你爸爸說。」
「你什麼意思?」孟兆剛人雖老,耳朵還頗靈光,葛尚華刻意壓低嗓門,他居然還听得一清二楚。「我在教訓我兒子,你嗦個什麼勁?」
「我兒子」這句話大大刺傷了葛尚華的心,好像她是完全不相干的外人一樣。
「請問,他受傷生病這幾年,是誰天天守在病房里呵護他、照顧他、含著眼淚看他疼、看他痛,巴不得把一切磨難全往自己身上攬?我對孟磊的心天地可鑒!知道我哪點不如你嗎?罵他,我從來舍不得也不敢對他說一句重話,正因為他不是我生的,我只是個後娘,我沒資格、沒權利!」
「二媽!」孟磊激動地握住它的手。
梆尚華在他十二歲那年便進了孟家的門,那時他母親因病終年纏綿床榻,對這位當年人稱「鐵娘子」的美艷女子甚少表示什麼。
孟磊的反應卻相當強烈,他深深地為母親打抱不平,借故和葛尚華作對,還曾長達半年之久不和他父親說任何的話。當時,他小小的心靈即已暗暗下定決心,將來無論如何,都必須娶一個他心愛的女人,而且要情真意切地愛她一輩子。
他視他父親的行為為一種背叛,不僅背叛他的母親,更背叛了他對他的信任和尊重。
這也就是為什麼有一天殷虹興沖沖地到家里找他時,他會發那麼大火,因為他怕,怕萬一被他父親發現殷虹,也怕殷虹發現他父親。
他把自己的靈魂和感情完全隔離在孟家之外,小心翼翼地經營和殷虹之間的愛戀。如果不是那場懊死的車禍,他絕不會同意隨他父親到美國求診,之後又到英國休養了頗長的一段時間。然而,當醫生一旦宣布他已百分之九十五痊廢時,他立刻收拾行囊,悄悄返回台灣,以便尋找他昔日的戀人。
梆尚華是唯一一個支持他「離家出走」的人,可,她卻莫名其妙地跟著他老爸一起反對他和殷虹的戀情。他委實搞不懂,殷虹又沒得罪他們,他們干麼要視如蛇蠍呢?
「你嚷夠了沒?就算你到孟磊恩重如山,又怎樣?這樣就能改變他不是你生的事實嗎?」孟兆剛刺傷人總是不遺余力。
「親不親生又如何?在我心目中二媽才是真正值得尊重值得敬仰的長者。不要以為你生了我就有權利左右我的一切,老實告訴你,假使上蒼逼得我非在親人之中選擇一個,我選的將會是二媽。」
「什麼,你」孟兆剛鋤牙咧嘴,孟磊這些話簡直大逆不道,該打五百大板。「好,你不想認我這個老子,我就跟你斷絕關系。從今天起,我孟家所有財產,你一毛錢也不許得。」
「隨君所願。」他靜靜地望著華發覆額的父親,心底有說不出的恨憾。為何他就是不肯和他好好說些話,心平氣和地討論事情?為何每回父子倆踫了面就像仇人似的,非要劍拔弩張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