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緊念咒招來土地公問明原委。
嘿!他一臉無奈還猛搖頭是什麼意思?
再問問南極仙翁、太白星君、三太子……怎麼全是一樣的神情?
丙真是她在劫難逃?仙兒一顆心直涼透背脊。
此刻,馬車戛然停住,外頭似乎起了一陣騷動。她被拉著躍下馬車,抬頭只見大大小小彩樓牌坊招市︰胭脂坊、萬花閣、滿園春色、倚紅院……驀然竄進她腦門的是「天刑煉罰」中……主人或施藤鞭,或鉗熾以烙身,或沸水施加……沒太多時間供她駭然心驚,人口販子一把扯過她的頭發,將她由後門拖進倚紅院。
「進去!」惡棍推她進入一間廂房,隨即重重合上木門。
她望著一張大得離譜的黑漆床榻,空氣浮散灰塵一般的濃煙,那股焦味嗆得她喉嚨發癢。斜斜的帳幔吊了一把葵扇,大床里躺了個女人,正在吞雲吐霧。
女人也抽旱煙袋?
伸出床沿擱在柳枝大方凳的那雙腳,趿著一雙黑緞繡鞋,鞋底簇新,鞋面繡的一對黃鳳凰,黃紅交織,俗不可耐。
床上有了動靜。倚紅懨懨坐起,攏攏發髻,示意仙兒坐到床邊上。
「嗯,挺俊俏的。」丟了一袋銀子給隨後進來的老媽子,要她去打發那兩名惡棍。
倚紅原是金陵地方的紅牌艷妓,只因年紀大了,才轉往洛陽自己撐持起場子,專門收買貧苦人家的女兒、內地拐來的女童,授以彈唱才藝、床上媚術,再掀簾接客。
「叫什麼名字?」
仙兒斜眼瞪她,倔強地抿著嘴,不願答腔。
「敢情是個啞巴?」倚紅操起床邊的軟藤,凶暴地揮向仙兒的臂膀。
「你憑什麼打我?」
她不反抗還沒事,身子才躲過一記,倚紅立即加足力道,雨點似的,一記接一記,直打到仙兒萎地悲泣。
「懂了嗎?我憑的就是這個。」倚紅將軟藤往床上一扔。「到了這兒,你只有乖乖認命的份,敢耍嘴皮子、妄想逃走,我就讓你活著比死了還痛苦。不許哭!要怨就怨你生不逢時,活該倒楣遇上我。抬頭!張開眼楮看清楚,以後我就是你娘,吃的、住的、穿的、用的,我一應俱全,你唯一要做的就是認命!」交代兼恐嚇完畢,她一陣風似地卷出廂房。
留下仙兒獨自面對自己疊疊的傷痕。
這一切,猶如一場惡夢,令她措手不及。要不是王母娘娘再三交代,不得利用法術避災解厄,否則生生世世得于紅塵中受盡磨難,她也不至于流落至此……誰來救她呢?
她即使再不諳世情、不明人心險惡,也知道一個女孩兒家到了青樓妓院,下場將悲慘萬分。
在她才剛忖度逃走之際,房門外又走進兩名大娘。
「起來吧,傷心哭泣濟得了啥事。」兩只浸透人事、看盡人間悲歡離合的老眼,只短暫現出一抹哀憐。
仙兒沒有反抗的余地,隨僕婦來到內堂沐浴包衣。
氤氳水氣包裹她手臂,肩上的紫痕隱隱刺痛著她的每一根心弦。
她是得認命,從被貶入凡塵的那一刻起,她就別無選擇的,必須忍受比尋常人還要摧肝搗肺的折磨,這些她早已心知肚明,只是真正面臨時,卻又不免怨嗔惶惑。
經過水氣的蒸騰,銅鏡里現出一張靈璨動人的容顏,熠熠明眸下的粉脂水頰,仿佛出塵的仙子……不,她原就是仙子,一個落難的洛陽仙子。
「回房好生歇息,三日後接客。」僕婦送她至後花園的西側廂房,閂了房門,便逕自離去。
留下仙兒空對一室孤寂。房外煙花女與嫖客劃拳、嘻鬧的聲響,不斷趁隙飄進她的耳朵,震撼她歷經六世、依然純潔一如白絹的身子。
第三章
「不知道?」楚孟揚勃然大怒,重拍桌面,將盛滿熱茶的瓷碗震得半天高。
「是呀,小的管理憩園整整三年了,從未听過有個叫仙兒的奴婢,老爺您是不是弄錯了?」管家楚安被他熾燃的怒焰給嚇得雙唇猛打顫。
「放肆,昨兒小蝶才帶她來見過我,而且……」而且寅夜時分他還親眼目睹仙兒偷偷翻牆而出,若非他另有要事在身,無法跟上去瞧個究竟,也不至于讓她徹夜不歸。
「既然小蝶認得她,那等小蝶明兒個從鄉下老家回來──」楚安難得看他發那麼大的脾氣,何況還只是為了一名走失的奴婢。太反常了!
「我等不及到明天。去!無論用什麼方法,今晚掌燈之前我一定要見到她。」
他的火氣說上就上,沒有借口,也沒有理由。
完全無跡可循的無名火只說明了一件事──他執拗地、孤意地想見仙兒,過度渴望令他焦躁窒悶,胸臆紊雜。
摒退楚安,怒步邁向書房,他一如往日,負手佇立在那四幅傾心力完成的水墨畫前,回憶自己昔日淒愴的傷痕,舌忝舐那段滿懷嗜血、希冀快意恩仇,卻運途多舛的歲月。
牡丹!他曾十分輕賤、鄙夷的花中之王。
當年他搗碎牡丹作畫時,將其精、氣、神、髓蘊藉潛藏于其中四幅,唯獨其中一幅,他別具私心地描繪了一名水袖掩面、裙裾翩然的女子。
那女子……咦?!那女子呢?
楚孟揚撫向宣紙上空白了一大片狀極突兀的地方,百思不解。
為何原先繪于其上的仕女會平空消失?
沒道理呀!這兒既沒艷陽曝曬,亦絕無可能有人膽敢以濕布拭去,且即使如此,也必留下蛛絲馬跡,然這上頭光滑無瑕,猶似天成。
他不信邪,將畫作自牆上移到案前,仔細端詳……雙眸光彩逐次淡冉,換上來的是怒駭復加的烈火。
「仙兒!仙兒!」他扯開喉嚨大叫。
小蝶不是說書房的打掃維護全是仙兒負責的?她到底在畫作上動了什麼手腳?
楚安在廊下听得心驚肉跳,口中喃喃念著阿彌陀佛,祈求這場暴風雨快快平息。
「啟稟管家,門外來了一名婦人想求見老爺。」看守大門的何桎立于階下,低聲道。
「去去去!老爺現在誰都不見。」誰見了誰倒楣。
「但她自稱是老爺的表妹。」要不是身分特殊,他才沒膽進來通報。
楚安一愣,「叫什麼名字?」
「叫蘇月琪。」
「誰在外頭鬼鬼祟祟?」楚孟揚「砰」一聲打開書房木門,氣勢雄偉地立在門前。
「是……是小的,有位自稱是表小姐的姑娘──」
沒等楚安講完,月洞門下已匆匆走來一名樸衣素服、瘦削清麗的女子,跟在她後邊的還有三名憩園的奴僕。敢情是因為攔不住她,急如星火地進來領罪。
「表哥!」蘇月琪孱弱地跌撲在石階上,未語先垂淚。
楚孟揚用陌生而冷冽的眼定定睇向她。
「表哥,我知道你還在恨我,可……我真的走投無路,才不得不……」她蒼白憔悴的臉已不復往日姿色,僅眉目流轉之際猶有他曾經痴迷的麗容。
「出去。」楚孟揚蓄意地面無表情。
「表哥!」蘇月琪撲向他腳邊,淚水豆大滴落于兩頰。「你不問我為何這般狼狽,為何走投無路?」畢竟他們是有過婚約的呀!
「對于不相干人的遭遇,我向來沒興趣知道。」他冷眼冷心地踹開她的身子。
「表哥,」蘇月琪咬咬牙,「如果連你都不肯收留我,那我──我只有死路一條。」
「隨你。」他的黑瞳在笑,一種陰狠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法。
是她先對不起他的不是嗎?這女人根本沒資格以死要挾他,早年的落魄滄桑讓他練就一身的鐵石心腸,再多的淚水,也休想換取他丁點的悲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