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來去如風。
瓣石城送妻子回房中,即便她差點釀成大禍,他還是舍不得對她嚴厲說上一句,只是哄小孩子似的哄她喝了藥,抱著她笨拙地親了又親,讓她安心地沉到夢中。
等他躡手躡腳走出,順手帶上房門,回頭不禁又嚇了一跳︰「阿奔,寶姿——你們在干什麼?」
那貼在一塊的兩人倏地彈開。
「我走了!」寶姿急促地說了一聲,低著頭跑開。
趙奔回身,臉色奇怪地看著他。
一想明白,他的臉倒紅了起來︰「你們——哎,你們什麼時候的事?」房門外也敢親熱,真開放。
「什麼什麼時候的事?」趙奔舉著手道,「剛剛被火燒到點,那丫頭幫我擦了點藥,你想到哪兒去了!」
「兄弟一場,有話也就說了——你喜歡那丫頭吧?」
「干嗎?」
他搔搔頭︰「喜歡就娶回家唄一一你自己當初不也是這麼跟我說的?」
趙奔沒好氣地說︰「現在嫂子變成了這個樣子,我敢娶,她還不願意嫁呢!」
一說到月向晚,戈石城心又沉了下來。
「城東有個姓張的大夫,听說不錯,找他來瞧瞧?」趙奔道。
「都找過了,宮里的秦神醫都找不出毛病來,這些大夫又有什麼用?」短短一月間,看過的大夫沒有一百,也有幾十,可走的時候都是搖頭又嘆息。
「那——嫂子有沒有好點?」
「好是好了很多、就是今日,又不知道怎麼會去燒火。」戈石城苦惱。
「我可不大相信真有什麼蟒蛇作怪,嫂子大概是在宮里被什麼人嚇到,那人穿的衣服可能跟這件有點像。」
瓣石城驚訝道︰「這大氅是殷堂主的,你是說——」
「那也未必,不過跟殷堂主應該月兌不了關系,否則以他的為人,不可能這麼熱心。」趙奔深思,「而且,你有沒有想過——堂中力舉你為堂主,本來這事都快定下,但是這次盛會之後宮中卻派了一個因般護法來。」
「讓我當堂主,本來就不合適,因般護法謀略武功都能叫堂中兄弟服氣,他當堂主自然是應該的。」
「話不是這麼說!」趙奔拍拍他的肩膀,「你沒有害人之心,但不可沒有防人之意。為什麼其他堂老堂主退位之時,都不見宮里派人來接下職務,偏偏我們搖扁堂是這樣?!說不定是有人沖著你來,而嫂子在宮里也著了他的暗算。」
瓣石城不置信︰「我平日只在搖扁堂,根本不可能去得罪宮里什麼人,怎麼可能?」
「石城,得罪人不一定是話語之間。紫微垣宮如此龐大,爭權奪勢再所難免,一點功過之爭、利益之沖突都是得罪人的原因。你一路平順、人緣又好,怎麼會無人嫉妒?」’
「那倒是我害了向晚。」
「這並非你之過,你也不必自責。」趙奔道,,不過我想不明白,若有人對你不利,又怎麼會送藥來給嫂子——害了人又來救人,這不是很奇怪麼?」
的確奇怪,尤其他們不知道——這麼一瓶小小的藥是以何代價取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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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醫夏徂秋在江湖中是出了名的難纏和小氣,問他討藥比要他的老命還難。他的女兒當年受了其師兄夏回春的玉沁之毒,需要伏火靈丹來解毒,他解是解了女兒的毒,卻將七顆丹藥算得剛剛好,不肯多用一顆,以至女兒臉上、身上留下了永無法消除的麻斑,氣得他女婿把藥房砸了個稀巴爛。
屠征快馬到醫門時,想當然地被拒之門外。
「不管是醫人的、求藥的、送禮的、拜訪的——我師傅說統統不見!」
他抵住要被關上的門︰「我騎馬趕了千里,口渴得很,要我走,總得先給杯水喝吧?」看似不施力的手在門上留下了一寸深的指印。
小藥童的臉色變了變︰「你只要喝完水就走?」
他微微笑道︰「喝完水就走,絕不食言。」
夏徂秋也知道遇上個不好對付的,生怕女婿那事再重演,便叫小徒弟拿了茶水出去打發。
可是當徒弟一端著杯子回來,他的鼻子抽了幾下,發現那氣味是從空掉的杯中散發出來的,整個人都呆了。
「啊!那人,那人——走了沒有?快!把他叫回來!」他大喊。
不是屠征要強進門,變成了夏徂秋強要他進門。
他離開後,小藥童不解地問︰「師傅,那杯子里到底有什麼呀,我怎麼聞不出來?」
夏徂秋死捧著杯子嗅︰「拜月太液的清氣,你聞得出怕不早成仙了?」一想到從今往後這株天下獨一無二的藥草,和藥草長的整座藥山都是他的,他就高興得臉皮都不住抖動。
「那人拿什麼換了藥?」
想想那瓶霜楓白露,心便有點絞痛,但不得不承認,這次他是大賺了︰「一對經穴銅人,是無價之寶啊,天下練武的、學醫的誰不想要?還有一山奇花異草,哈哈,師傅告訴你——天下沒有其他地方找得出紫微垣宮這樣的天然藥圃來!」
「啊!」小藥重呆了呆,「莫非他求走的是長生不老藥?」
第六章
秋如落葉般飄散于北來的寒風中,熱鬧的新春驅走了冬的蕭瑟。
瓣石城在門兩邊貼上春聯,寶姿幫著忙貼好,退了一步,歪著頭看了一會,道︰「姑爺的字好丑!」
瓣石城哈哈笑了一聲。
趙奔忙道︰「你若只練幾個月,怕連自己的名字也不會寫!」
忙著跟街上放爆竹的小孩斗氣的牛四海也轉過頭來說了一句︰「可不是?老子也不會寫,寫幾個大字有什麼了不得的,你使得大刀嗎?」
寶姿叉腰︰「你這老牛,這種日子里說大刀,吉不吉利也不想想!」
牛四海翻了個白眼︰「老子向來可不信什麼鬼神,上年這一天還在砍人家腦袋呢!」
「少說了,再說,冤魂今晚就來找你!」
寶姿對著趙奔嗔︰「過分了,你這是哪門子的勸!」
「總之,你們兩個是互幫,老子不跟你們扯了!」牛四海咕噥,「對老子一個樣,對他另一個樣——受不了,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寶姿臉紅了。
瓣石城笑著低頭,月向晚正側著耳朵听,寧靜的模樣一如常人,忽然,她的唇角動了動,眼楮轉到他臉上,小聲道︰「石——城——」
瓣石城笑定住了,其他笑鬧的人也轉過頭來。
「石——城——石城,你是——石城——」她甜甜地笑,梨渦隱現。
「小姐!」寶姿欣喜地大叫,「你認得人了?」
月向晚不說話,只是笑,但那笑中已經沒有了傻氣。
靶覺有水氣從眼中眨下來,戈石城不知怎麼才好地抓著她的肩膀。
「嫂子,你認不認得我?我是牛四海啊!」牛四海一個箭步沖了過去,將臉湊到她的眼前。
「牛四海。」她一個字一個字地念。
「那我呢?」
「那我呢?」旁邊的人忍不住都問。
她不再重復來重復去喊著爹,竟把他們的名字都跟著念了出來。這對他們而言是多大的喜事!
「這是什麼?」她踮腳從呆掉的戈石城肩上取下一顆晶瑩的珠子,看著它在指尖化為水。
「下雪了!」趙奔最先發現,「我們進屋去說吧。」
「這是雪子。」戈石城雙掌合捂住她被雪水沁得冰冷的手,將她往門內牽去。
趙奔、寶姿在後面會心一笑。
「少了嫂子的聲音,我總覺得家里少了什麼東西似的,她若是好了,大家又可以像以前一樣。」
「這是你家嗎?每天來蹭飯吃——不害臊!」寶姿刮他的臉。
「你家就是我家,我來家里吃飯有什麼可害臊的?哪天我不來了,看你心里慌不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