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頭,濯亮的黑瞳里映出她蹙眉抿唇的忍受模樣。邪笑一閃而過,仿佛周邊的氣體都稀薄起來。
「拿開你沾血的髒手!」她狠狠抽身,無法克制的羞辱與激狂沖擊得她彈動,合著的雙腕死命往床頭敲去,「屠征,我恨你、我恨你!」老天,她這輩子沒有這麼恨過一個人,恨得想將他千刀萬剮、投入十八層地獄讓他永不超生!
「你還從來沒有說過愛我。」他大笑出聲,扯開自己的衣物,隨手拋開,「以往的溫順變作今日的暴怒也不錯,我還沒強迫過你,權當換種——你做什麼?!」他沉聲喝道,眼疾手快地點了她天容、顴、承漿。
「你想咬舌自盡。」他捧住她的臉,眸光定定,長久的凝注里有一逝而去的驚魂與沉重的深冷,黑暗淬成一把雙刃的劍。看得到她的絲絲流血,更看得到他的徹骨痛楚。
她硬起心腸,漠然別開。
「呵呵。」他低緩的笑聲就在她的耳際,「怎麼不反抗了?你越動我只會越快活啊!」
她承受著狂風暴雨,合上了眼。
看似荏弱,是竹,但風雨里不毀的,是它。
看似堅強,是樹,天搖地動之後,卻殘缺遍野。
汗水細碎沁出,在淡棕的肌膚上凝成珍珠,川流而下,滴落在雪白的身體上。是承接,便與她的薄汗相和,是排斥,便似眼淚滑落絲被,留下淺淺水滴印子。
他仰躺著,身軀經歷過狂肆的發泄,有著短暫的沉重與難解的空虛,呆呆瞪視著床頂垂下打轉的一對白玉如意,悔恨開始如蟲噬咬。偏臉看向身旁背對又遠離的女人,要不是剛剛耗盡了力氣,她怕是一刻也不願多待在這張床上。
我並非存心欺你。
但是她堅定的拒絕與離開的意念像根尖銳的刺,讓他愧疚示好的話不敢送出。
他翻轉身,汗濕的胸膛貼上她赤果的背︰「你的身子比你的心有人氣,至少它還要丈夫。」
她虛弱地甩開他搭來的手︰「那只是婬欲。」
他握住她的手,強硬的指穿插過她的指縫,十指緊緊相扣,低下頭,舌忝吮著她肩呷上的汗珠,雖不言語,卻有著求和的意味。
她肩一縮,回應以攏起的絲被︰「這次算是我償還你三年的恩情,從今往後,你我之間再也沒有情分、只有仇怨。你若再敢踫我,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這麼絕情,是斷你自己的情思,還是消我的妄念?我不信你對我沒有半點動心。」
「屠征,你別再這麼自以為是、執迷不悟——我承認三年里你為我開啟的是片新天地。我曾說過,你若認真起來,天下怕沒有女子能拒絕。但我動心動情過的不是現在這個屠征,更不是七年前那個屠征。你要當你自己的屠征,根本不需要為我佯裝收斂什麼,人的心性不可能偽裝一輩子。強求不屬于你的東西,就算你毀盡障礙,不是你的,最終還是不屬于你。」
「你不是我的了?」他貼著她的頸背輕聲問,只听進了最後一句。
她淡漠無波,心早已離遠︰「不是。」
「不要……」他啞然,大掌倏地收緊,黑暗中驕傲盡退,「我從來沒有像愛你一樣這麼愛過一個人。七年前戲言你要紫微垣宮,我不能做主,但是現今只要你說一聲,不要說紫微垣宮,就算是整個天下,我也會為你取來。你怪我害了戈石城,我可以把命給你,我願意以一刀還清血債。」
她仿佛听到了骨骼斷裂的聲音,隱忍不住痛呼出聲︰「人已經死了,還一刀又有什麼意義?我做不到原諒你,形同陌路是最好的結果,你不要再讓我把最後一點顧全之心都賠上。」
「讓你報仇殺我,也好過行尸走內。」
「如果你認為這樣比死難過,那也是你該得的懲戒,不要跟我提什麼同情感動,你只有死心一途。」
他怔忡半晌,然後低低道︰「向晚,如果我囚禁你一生,你也就這樣對待我一世?沒有旁的法子?」
「沒有。」
冰冷的兩字讓他閉上了眼,喘息平不下胸腔中劇烈的扯痛,額抵著她的後頸,感覺有溫溫的液體滲出他的眼睫,沾染在她的肌膚上︰「你狠——」
這才真正明白無論卑躬屈膝也好,真心誠意也好,月向晚的決然都不會改變。這一刻,他幾乎是恨她的。
她因後頸上的濕熱而一僵,令她不敢置信的眼淚隨著血液流進她的心,然帶血的刀光一過,那剛潤澤過的角落硬生生被切去,跳亂的心弦也回歸原位。
肢體間的力氣緩緩恢復流轉,她擁著絲被爬起身,翻過他的身軀想下床去。
「除了這兒,你哪里都別想去。」他扯著絲被一角,將她卷進了自己懷中,赤果的肌膚熨貼著赤果的肌膚,沒有一絲空隙。
「你知道我現在最想做什麼?」他問。
她的眼穿過床鋪,投向空茫。
他的手從她的背上緩緩游移至她的胸脯。
「啊!」她不及防地痛呼出聲,雙手成拳抵在他的兩肩上。
他仰頭膜拜她秀美的頸顎曲線︰「向晚,我最想的是挖出你的心,看看它到底是什麼做的。」
「這里沒有我的心。」她看向床榻下,「我的心在那邊,早就破了一地。」
「那無所謂了。」不在他身上的,在哪里都不關他的事,他淡笑道,「你碎著心也好,這樣對我一輩子也好,就是別想我對你放手——你會發現,老死于紫微垣宮,其實也不是件怎麼壞的事情。」
☆☆☆
自墳場回來那日起,雨連著下了一月之久,山溪漲起,泉水滿溢,道路泥濘。比之石城離去那時的斷腸,這雨像是將心板敲得麻木。
夜那樣深,窗外雨水的冷冷反光折著房中的漆黑,房外冷,房中冷,而心更冷。月向晚怎麼也無法入睡,一閉上眼,耳畔就傳來戈舒哭鬧的嘶聲。蘇留仙的神頤小謝離得那麼遠,區區孩童的聲音怎麼也不可能傳到這兒來的——兒女啼哭,父母心痛,這只是母女連心的感應。
「夫人止步。」
一下床,只是才靠近門口,守衛恭敬的聲音便已響起。
說是恭敬,卻是軟禁。
她只手扶著門框,道︰「我不會逃走的,我只是想看看我女兒。」
「宮主有令,不許夫人踏出房門一步,屬下們不敢違背。」
深沉的無奈與挫敗幾乎逼得眼淚奪眶而出︰「做娘親的想見見自己的女兒,為什麼不可以?」
「屬下們也只是奉命行事,夫人還是請回吧。」
「如果我一定要去呢?」她咬牙道。
「那就請恕屬下們無禮了。」守衛一說完便舉手動來。
「誰敢踫我?」畢竟是有所顧忌,他們不敢粗魯,也不敢太近身,在她的怒意爆發之下被推開了一步。
「夫人!」
她往外奔的腳步才邁出四五尺,一顆石子驀地飛來,她只覺得膝上一麻,人便摔倒在了地上。
「送她回去。」屠征走了過來。
上苦沉默地攙扶起她入房,屠征跟在後面也踱了進來。
先前無所覺,看到淡色薄衣上血跡斑斑後,月向晚才感到膝蓋、手肘火辣辣地疼。
上苦利落地為她上完藥,清冷的細眸掃視一眼,唇間微動,輕如蚊蚋︰「何苦?」只要稍一妥協,便皆大歡喜,她實在看不過今日陰陽怪氣的局面,然而主子的事,卻不是她能管的。
「屬下告退。」她微一行禮便退了出去。
自上次強佔她後冷笑離去,已有一段時間未見屠征。每天呆坐听雨,月向晚自己也不清楚到底過了多少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