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敬地低下頭,他將頤竹逼進內院,「大人不用擔心,小的來給大人帶路,一回生二回熟,大人下次來時就懂得門路了。」
「噢,是,我的確是第一次來,那就請你多加照顧了。」頤竹硬著頭皮向里走,模仿著傳奇小說里看到的書生樣子說話,塞給小廝一錠銀子。
小廝露出滿意的笑容,更加慇勤,「大人,這邊請,小的包準令大人滿意而歸。」
頤竹點了點頭,順著他指的方向走去……
第六章
「赫王爺,我還以為您這會兒正在鄭王府忙呢!喝茶?」
「好,有勞宣瑾貝勒了。」
「赫王爺太客氣了。」
熟練地泡茶、濾水,宣瑾輕搖著手中的茶壺,任茶香溢滿了鼻間。
他最喜歡雲南的炒茶,清香而味淡,止火生津,是難得的養身茶,可惜大多數滿人愛酒,喜烈性的濃茶,傷胃又破壞味覺。
「王爺,請……」宣瑾將砌好的茶遞給對面坐的赫廉騰。
「貝勒每晚都來嗎?」赫廉騰接過茶盞,放在掌中,低頭看著小巧的玲瓏瓷杯,微挑的濃眉使整個人看來有些煩躁的郁悶。
「是。宣瑾怕王爺有事轉告,所以從接到聖上旨令之後,便每晚來這里。紅袖招的茶很齊全,倒讓宣瑾可以假公濟私了。」輕笑著喝茶,宣瑾寶貝地護著茶盞,細心地再添些淨水,茶香裊裊,他享受得緊。
赫廉騰點了點頭,放下手中的杯子站起身,走到半開的窗前。這房間位于紅袖招的最頂層,可以盡覽內院中的情形。
宣瑾也不說話,只是喝他的茶,下午與律聿一起處理兵部的奏折上疏,然後宮里又急旨召他人宮,宗親貝勒赫克律為替父求情而長跪干清宮外求見皇上,結果因為一天米水未進,被毒太陽曬昏了過去,心疼的皇上又不好傳御醫見佷兒,只能將怒氣發在他這個出計的人身上,要他必須在近日內了結此事。
近日內了結嗎?也不是不可能的。他斜瞥向窗前的赫廉騰,將喝空的茶杯舉到眼前,替自己斟茶,正琢磨著如何激赫廉騰主動出手,耳邊卻听到樓下院子里的喧嘩,一個有些熟悉的驚叫聲響在嘈雜後,雖然不十分明顯,卻足以引起別人的注意。
他意外地站起身,握著杯子走到窗前,居高臨下地望著,很容易辨別出高大男人們中間的縴弱身影,「頤竹?她怎麼找到這兒來了?」
「她到這兒來干什麼?」赫廉騰吃驚中亦是掩不住的關切,他微怒地輕喊,聲音恰巧蓋過宣瑾的疑問。
沒工夫去猜宣瑾的得意臉色,他看著那些喝醉了的男人們因為認出了頤竹的女子身份,而露出垂涎的邪笑,無禮地伸出手想要抓她。
「該死的!」他憤怒地咬著牙齒,繃緊了冷凝的神色,從窗口一躍而下,「放開她……」他低喊著,趕在男人們踫到頤竹之前,站到她身邊。
「廉騰!」頤竹見到丈夫,虛弱地喚了一聲,已經僵直的身子被輕輕一拉,倒在赫廉騰懷里,這才放下心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她覺得好像作了一場可怕的噩夢,從進入內院看到那些為男人準備的節目之後便惡心且害怕的感覺,終于慢慢地消退,她放松下來,覺得視線開始模糊。
「別哭了,竹兒。」赫廉騰本想怒斥的話語,在看見妻子哭泣的臉後哽在喉間。他無奈地擁緊她,下意識地輕拍她的背,小聲地安慰。
紅袖招是所有男人們的天堂,可對于純真不懂世事的女子來說,絕對是個可怕的夢魘。他自責地搖搖頭,一個橫掃踢倒了身前的障礙,他借力使力,踩著男人們的頭躍上去,抱著頤竹進了先前的房間。
宣瑾關上窗,知道下面的混亂會有人給予完美的解決,他走回桌前,倒了一杯茶遞給顯然驚魂未定的頤竹,輕笑著看到赫廉騰心疼的眼神。
「頤竹,成親之後,我可是第一次見你呀!」
「宣瑾哥哥。」頤竹伸出手去,顫抖著的手指卻怎麼也握不住茶杯。
赫廉騰粗暴地奪過去,喂她喝下安神的溫茶。頤竹不好意思地垂下頭,沉默地坐在赫廉騰身邊。
「你怎麼會來這里?紅袖招可不是女孩子該來的地方。」宣瑾淡淡地開口,深思的視線打量著眼前僵持的男女。
「我不知道紅袖招是這個樣子的,小扮說過這里的琴師是京中一絕。」頤竹低聲地說。
「你不會是為了想領略琴藝,而扮男裝到這里來的吧?竹兒,我以為你的腦子還是清醒的。」赫廉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眼中淨是怒氣。
「當然不是。二叔說你會在這里,讓我來找你,廉騰,你為什麼不回家?」著急地爭辯著,頤竹仰起頭看向丈夫,大眼里全是委屈,「你是在怪我嗎?那些字畫,我……」
「二叔?你是說廉海告訴你我在這兒?他怎麼會知道?宣瑾,你告訴他的嗎?」
「沒有,赫王爺,我想,你還是問清楚再說吧!赫將軍才從山西趕回,不可能知道京中的事,也許頤竹指的是別人呢!」
宣瑾的話讓赫廉騰猛地頭。不可能是別人,頤竹只可能認得他這一個弟弟呀!
「不,不是廉海小叔,是二叔,你的孿生弟弟,還是我猜錯了,他才是哥哥?」頤竹奇怪地抬眼看著丈夫,小聲地問著。
赫廉騰用力地抓住妻子的肩,大聲地吼著︰「你怎麼知道他?」
「我見到他了呀!在宗人府的黑牢里。廉騰,他為什麼要替你坐牢?為什麼他說沒有人知道他?廉騰……你怎麼了?」被赫廉騰激烈的反應嚇到,頤竹擔心地抬起手,小心地拍拍丈夫的手臂,輕柔地喚著︰「廉騰……」
「你見到他了?你認出他了,你……」赫廉騰抬著頭,怔怔地盯著頤竹,不知道怎麼說出自己的想法,思緒混亂成一團。「你怎麼認出他的?這不可能。」
「他不是你,你們感覺不一樣。」頤竹費力地解釋,把在黑牢中對赫廉躍說的話向夫君全說了一遍,泄氣地看到他黑眸中的不信任,與黑牢中的赫廉躍一模一樣。「你不相信我?」她挫敗地低喃,傷心地閉上眼。
「我相信你。」赫廉騰定定地看著她,伸手將小妻子擁人懷中,緊緊地抱住她,「我相信你,竹兒,別哭了,乖。」
「我沒有哭。」也只有在赫廉騰面前,她才會這樣放縱自己的情緒,只有他會這樣哄她。她把臉埋進他懷里,偷偷地伸出手反抱住他,「我好害怕,廉騰,我好怕你不要我了,我不敢跟二叔多問,他看來好生氣而且傷心,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麼。我不敢問他你在哪里,我好沒用。」
赫廉騰深吸口氣,壓住心頭奔騰得有些過激的情緒,第一次覺得自己真正的完整了。
孩童時期,從額娘因為分不清他們兄弟,而索性喚他們「阿赫」開始,他就覺得自己的生命是被分割開的,到後來,阿瑪為了重振克穆一支的地位,而強令赫廉躍作為朝廷的影子將領外派,弟弟那仇恨的目光始終在他心上--那是抽簽的結果,不是因為阿瑪的喜歡。
他娶妻有子,可是沒人知道的另一張一模一樣的面孔,始終在他人生的陰影處潛伏。
他緊緊地扣住懷中的嬌小身子,聞到可人的清香,他曾經害怕這香氣會留在另一個人的身上,而現在,他終于可以安心地享有他獨特的權力。
兩個人緊緊地擁著,親密而緊合的姿態,如同一張圓滿精致的弓,弓身再雄壯精美,仍需要細弓弦的支撐與掌握,才可以發出致命的箭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