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說的難道是復明社的亂黨?臣在邊關時也有听說,他們竟然大膽到以京城為總據點出沒,的確太不像話了!」
赫廉騰想起在邊關收到的消息,復明社的亂黨以行刺大清官吏為樂,但組織不大,人數與範圍也遠不及天地會等其他反清社團,皇上卻好像十分困擾,且有心拿它開刀,真是奇怪了!
玄燁看出他的疑問,卻不急著解釋,反而說起另外一件事︰「赫卿,你難得回京,府中一切都好吧?」
「是,微臣府中一切尚好,勞皇上費心了。」赫廉騰也不急著解開疑問,君心難測,他只求盡責,順著皇上的意思轉移話題。
玄燁從書桌上拿起早已密封好的聖旨,遞到赫廉騰手中,「你難得回京,好好在京城中享受一下吧!朕已經下旨為你籌辦婚禮,七日後完婚,婚後,你可以先陪著嬌妻過一段閑適的時光,順便幫朕處理些家務事。」
「臣遵旨,謝皇上隆恩。」赫廉騰听令地接過密旨,「皇上如無他務,臣告退。」
「去吧!」玄燁剛要揮手允愛臣退下,又想起了什麼似地開口︰「對了,你娶妻的事告訴律兒了沒有?這孩子可是個可造之材,朕很喜歡他,你們父子許久未見,可別生疏了感情。」
赫廉騰一愣,下意識地點頭,「臣曉得了。」
他都快忘了自己還有一個兒子,他應該……已經八歲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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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平靜度日的克親謹王府近日來熱鬧非凡,三日前的一道聖旨,讓全府上下都為了十四格格的婚禮而緊急動員起來,克親謹王爺為了愛女的嫁妝忙得覺也睡不好,只好飛鴿傳書,要在江南游歷的愛子頤禎回來幫忙。
頤竹以疲倦為由,輕易地躲過看嫁妝的繁瑣事宜,從小扮頤禎的書櫃中偷出一本前宋詞集,將它藏在裙下,偷帶到後花園中。
滿族女子不被要求識漢文,她也是在阿瑪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情況下,由小扮偷教的。眾人皆以為她是滿人中的才女,極少知道她對漢文的濃厚興趣。
唐詩末詞、前朝文人字畫……這些她視若性命的東西,要怎樣才能並入嫁妝中呢?她傷腦筋地暗付著,坐在涼亭中苦思,因而沒有听到急匆匆的腳步聲與略嫌夸張的招呼--
「喲!我說誰這麼好命在亭中休息,原來是未來的克穆親王福晉啊!真是好命的女子呢!讓大家忙了個人仰馬翻,自己卻可以坐享其成。頤竹,你听到我說的了嗎?還是未來的克穆親王福晉已經不屑听我這個嫁出去的姊姊的話了呢?」
頤慧也算是個美人,卻硬是被妹妹的容貌蓋住了光彩,施盡心機才嫁得的丈夫總對小妹念念不忘,且娶她不到一年便又納妾,氣得她幾乎咬碎滿口銀牙,自然地將滿月復怨恨發泄在小妹身上。
她不敢相信的是,這個讓她恨之入骨的妹妹居然不費吹灰之力地擊敗其他八旗格格,成為克穆親王福晉,老天真是不長眼!她恨恨地想著,在看到頤竹溫婉的笑意後,更加深了憤怨。
「姊姊,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都沒人告訴我。」刻意地忽略姊姊眼中的恨意,頤竹站起身,熱情地招呼她,「坐啊!姊姊,最近好嗎?」
「死不了。」頤慧冷冷地說著,刺眼地看著頤竹的笑意,不甘心妹妹的快樂,故意緩和了臉上的神情,「頤竹,其實姊姊也不是故意說得那麼難听,我只是一時情緒不穩,才口出惡言,你也知道,你姊夫他……唉……你嫁了人就曉得了,男人是靠不住的。」
「嗯。」不懂頤慧突然改變態度的原因,頤竹只能淡然地點頭,心里卻很高興這份難得的平和。她其實一直渴望能與唯一的姊姊促膝長談的,只是姊姊一直不肯給她機會。
「頤竹,本來我是很替你高興的,克穆親王可是咱們滿族的大英雄,除了干清王,他的聲名甚至在四府貝勒與貝子之上,可是……」頤慧賣了個關子,滿意地看到頤竹眼中的好奇。
「可是什麼?」
「唉……頤竹,姊姊真為你擔心,你今年才十八,雖過了婚嫁年齡,到底仍是個冰清玉潔的大姑娘,卻要當人家的額娘,真是難為你了。」頤慧說完,一邊還很難過似的拍拍頤竹的肩。
「額娘?」頤竹不明白地抬眼,不解地問姊姊︰「誰的額娘?」
「怎麼?你還不知道嗎?玄敏福晉死前給王爺生下了一個兒子,是皇上親封的宗親貝勒,今年該……八歲了吧!你一過門便是人家的額娘了。」頤慧清楚地說著,自以為打擊了妹妹的快樂。
頤竹當然知道玄敏福晉,也听說過她是難產而亡的,可她全然忘了她留下的子嗣--宗親貝勒赫克律。
他年方八歲便已深得太學里師長的贊賞,小扮稱他是未來的棟梁之材。她也曾偷偷想過,如此出色的孩子不知樣貌如何,可現在,她即將嫁給他的阿瑪,也就是說,她是那個孩子的「額娘」了。
不敢相信地抿起唇,頤竹伸出手指模向胸口的玉佩,開始懷疑那麼快便答應赫廉騰的婚配,是不是太草率了?
婚禮如期舉行,頤竹一大早便被侍女從床上拖起來,在隨後的兩個時辰,她一邊忍受著水粉困脂的香氣,一邊听著額娘的訓誡。
「頤竹,嫁過去後就是克穆親王府的人了,你將是一府的福晉,要管的也是一府的生計,放機靈點,絕不可以再像待在家中一樣的放肆……」克親謹王大福晉滿意地看著女兒的裝扮,認真地叮囑。
「頤竹知道了,謝謝額娘。」乖巧地點頭,頤竹渴盼的視線在鏡子里與額娘的相對,遲疑地垂下眼,她在蓋上紅帕前忍不住開口︰「額娘,頤竹就要嫁人了,您沒有……沒有別的話要交代的嗎?」
「別的話?」大福晉狐疑地抬起眼,「對了,頤竹,克穆親王府的情況,你姊姊應該都告訴你了,赫克律是皇上最重視的八旗孩子之一,你要好好與他相處,別讓人家笑話我們克親謹王府的格格沒有容人的肚量。」
「是,額娘。」頤竹失望地咬住下唇。她本以為在出嫁之日能從額娘那里得到一點溫情的,但是她錯了,額娘真的不喜歡她。
「福晉、格格,時辰到了。」從前廳小跑過來的侍女恭敬地跪在頤竹面前,克親謹王大福晉點點頭,親自將紅帕蓋在女兒的發頂,「起喀吧!」
侍女听令起身,攙起蓋上了紅帕的頤竹,一步步地向府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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轎子搖晃得有些厲害,頤竹微感不適地挪動一子,白玉般的縴指不由自主地互絞著,掌心中那一顆精挑出來紅灩灩的隻果,據說會給她未來的婚姻帶來吉祥的兆頭。
她忍不住咽下口水,從早晨起半粒米未進的肚子正雷鳴如鼓。她一向是禁不起餓的,可現在偏又沒有東西吃。
望著手中的隻果,頤竹強迫自己將視線從它上頭移開,生怕自己因為餓昏了頭,而將它一口吞下,那絕對會成為京城未來十年的笑話,使克親謹王府與克穆親王府蒙羞。
不如閉上眼小憩一下吧!只睡一下就好了……
小小的呵欠從濕潤的唇畔溜出,頤竹自然地閉上眼,身體隨著轎子一上一下,慢慢地放松,只有攥住隻果的手指依舊緊密地合著。
她的呼吸放緩,慢慢地進入夢鄉。
轎子被小心地放了下來,突地,砰一聲,轎門被用力地踢了一下,轎身劇烈震動,將頤竹從睡夢中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