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老顧客了,常來照顧生意不說,還幫坊里辨識偽作,本來我也不該多要價。可您看,寫這幅字的是前朝的顧炎武,內容又是被禁的岳將軍的詩句,要是被查出來,小人我有十個腦袋也不夠掉,可小的我還是想辦法將它偷送進京城,這風險費……」袁老板故作為難,老謀深算的眼瞄向頤竹,正大光明地算計她手中的錢袋。
他太清楚面前這個老顧客的心意,她向來不吝為喜歡的作品花錢,何況是如此符合她心意的「禁作」。刻意地拖延著語調,袁老板注意到頤竹不耐煩的神情,胸有成竹地笑了。
「您開價便是,我自不會讓袁老板吃虧的。」頤竹不是不清楚商人的算計,配合地擺出一擲千金的公子形態。
她的確是不在乎錢,也絕不介意讓人當作傻瓜。
「那我就開價了。」袁老板伸出三個指頭,舌忝了一下嘴唇,才開口︰「不二價,三百兩。」他謹慎地看著頤竹的眼,試探著她對這價值的態度,「這價里還包括著運字人的路費,還有……」
「好,三百兩就三百兩。袁老板,您把它照老樣子包好,我要了。」不客氣地打斷袁老板的話,頤竹毫不猶豫地從錢袋中拿出一張五百兩的銀票,「剩下的按老規矩存在您這兒,我還想要一幅黃宗義的《感舊》真跡,煩您代為尋購。」
「當然,當然。穆公子放心,我一定盡快尋到。」忙不迭地接過銀票,袁老板一張大嘴笑得快咧到耳根,一邊答應著頤竹的要求,一邊朝內室喚著︰「小武,小武,快出來幫穆公子把這幅《滿江紅》包起來。」
「嗯,來了。」簡短的應聲後,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從內室中走了出來。他熟練地將卷軸卷起,包好,交到頤竹手中。
「謝謝小武了。」有禮地一個欠身,她向袁老板告辭,「那麼,我便先走,多謝袁老板了。」
「哪里,穆公子太客氣了,我送您出去吧!這邊請……」
頤竹拿著處理過的卷軸,由袁老板領著從另一邊出去,沒注意自己身後一個高大的身影,一直尾隨到她出了陋巷才消失。
※
京城以紫禁城為中心,劃分成四個區域,東邊是官署,西邊是太學,南邊是商街,北邊是駐府。
八旗貴族們驕傲著自己高尚血統的同時,也嚴格限制著子弟與平民賤族交往,明令禁止滿族子弟出入賤民的南區,女子甚至連西區也不能隨意走動。
真是不公平!頤竹在心里暗怨,羨慕的眼從一塊塊燙金的書區上移過。京城里最好的教坊皆集中于西區,卻只允許八旗貴族中的男子來听學,讓有心學習的女子只能望而興嘆。
頤竹留戀地看著紅木門,著實渴望有一天也可以置身其中。神往地想像著,她緩慢前行的身子,直直地撞進了迎面而來的男子懷中。
「唉喲!」不自覺地痛呼出聲,她下意識地伸出手撫著撞疼的額,陷入冥想的神志還未能清醒,「怎麼回事?太學道上不是禁止設柱,以表學問無阻的嗎?難不成我會撞到牆?」
她迷糊地半仰頭,拿著卷軸的手伸出,試探地就要推向面前的這堵「牆」,誰知「牆」居然震動起來,壓抑不住的淺笑聲從她頭頂上飄下來,驚得她松手掉了卷軸也沒察覺。
「小兄弟,做學問做到神志不清,這不符合皇上設太學育人的根本目的吧!」微諷的話語從薄唇中不留情地吐出,男子在頤竹的手觸向自己時輕巧地後退,讓她撲了個空,身子失去平衡地就要往前撲倒。
「怎麼?連站也不會站了嗎?」失笑地搖頭,男子思忖了一下,才伸出手扶住頤竹欲墜的身子。
頤竹感激地反抓住他的手,恢復的神志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止不住滿頰的羞紅。
「對、對不起,是我沒看清路,對不起。」頤竹不住地道歉,柔軟的手還牢放在男子的掌中,粗糙的輕觸帶來特別的感覺,她不自覺地摩挲著。
「你準備一直抓著我到什麼時候?」男子低頭瞥著頤竹的小動作。
「噢!對不起、對不起。」頤竹在他抽回手後,才發現自己一直抓著他,紅暈立時又布滿了雙頰。
她連忙後退,緊張地舌忝了下溫潤的唇辦,一低頭,看見靜躺在地上的卷軸,驚呼一聲,趕緊拾起自己的寶貝。
男子側過身,就要繞過頤竹向前走。
頤竹剛想避開身子,抬起的眼卻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身子一僵,她想也沒想地拉住男子欲起的衣擺,哀求地開口︰「等一下!請你再等一下!」
「還有什麼事?」男子被她阻住步子,疑惑地抬眼。
頤竹因為注意著前方的另一個人,而完全忽略掉了身上的冷意。焦急地咬著下唇,她微弱的聲音听起來猶如申吟。
「他這個時候不是該在太學里上課嗎?怎麼會出來閑晃?又逃學了嗎?真是!」微微恐懼的聲音到了後來,已是全然的憤怒與不甘,頤竹絞緊了手中的衣擺,「如果是我,一定不舍得逃學的。」
她忿忿地說著,尋求認同的大眼瞥向面前靜默的男子,「你說是不是?」
「也許。」男子不置可否地輕哼了一聲,微側頭看向頤竹恐懼的方向。
一個穿著錦衣的滿族年輕男子,正在街邊調戲賣紙扇的姑娘,他的身後是兩個趾高氣昂的家僕,白色的瓖邊衣裳明顯是來自克親謹王府。
頤竹眼楮睜得更大了,「他怎麼能當街調戲姑娘?皇上早有過明令,太學街上的文品都是由欽定的滿族文人開櫃設賣的,他居然調戲太學街店里的人!?他想害死阿瑪嗎?」
看著那個熟悉的男子居然在姑娘冷臉拒絕後依然涎著笑臉,伸手拉住泵娘的手,甚至還想進一步去摟抱姑娘,而一旁的兩個僕人也無阻止,只是鼓掌叫好,頤竹忍無可忍地松開了抓住面前男子衣擺的手,順勢將手中的卷軸塞在他掌中,低聲請他代為保管一下,然後便走向前,大聲地喝斥那意圖不軌的年輕男子︰
「頤潘,你竟然敢在太學街上調戲姑娘,不怕給阿瑪招罪嗎?」
「哪來的黃毛小子?竟然敢管本貝勒的閑事,不想活了嗎?」頤潘眼也沒抬一下,只顧去摟那拚命掙扎的賣扇女,看見她因為有人來助而掙扎得更加厲害,甚至喊起「救命」來,不由得大為氣惱,向家僕使了個眼色,剛想下令把那礙他好事的小子給拖一邊去揍一頓,一抬頭卻見到--
「頤竹,你怎麼會在這兒?還穿成這樣!」他吃驚地看著一身男裝的異母妹妹,立即松了還攬住賣扇女腰部的手。
阿瑪除了頤禎,最疼的就是這個妹妹,要是讓她去告上一狀,自己可是會吃不了兜著走的!
「四哥,你怎麼能在太學街上調戲姑娘?皇上說過書香之地不許生事的,而且,現在明明是上課的時間,你為什麼不在太學里?」頤竹氣憤地質問著。
「少拿皇上的訓誡來壓我,不過妹妹,我倒是覺得奇怪,皇上不也說過我們滿族中的貴族女子須由父兄相伴,才能在太學街上走動嗎?你在此地出入,給別人知道了,怕阿瑪也不好解釋吧!」
「我……你……」頤竹被他問得心虛,只好噤口,忿忿地看著他,氣惱地皺起一雙柳眉。
頤潘見堵住了妹妹的嘴,得意地笑著,手又不規矩地要搭上賣扇女的肩,一邊向頤竹挑釁地開口︰「所以,頤竹,咱兄妹倆還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好,我不告訴阿瑪你擅自進了西區,你也別想在阿瑪面前告我的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