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相信,只要小心地掃除通往目標的障礙物,就一定能夠成功。
利用這兩天難得的時間,常惠以葦桿為筆,鐵石為墨,在布帛上把自己出使匈奴後的見聞和感受,寫成一個奏疏,取名為《西域方略》,其中不乏對朝廷西域策略的刨析和建議,而且,他還得到了芷芙親手制作的新靴子。
看著腳上的新鞋,他滿意地嘖嘖嘴,這是用毛氈絮跟輒拉草做里,以牛皮包外的冬鞋,穿在腳上既暖和又防潮。
當她把鞋遞給他時,他以為他們和好了,可她還是不理他,這讓他痛苦萬分。
他確信芷芙也喜歡他、喜歡那個吻,因此他不會向對方認錯,更不會像她希望的那樣,給她「以後不再那樣做」的承諾。
他沒有錯,親吻她,是他這輩子做過最美好的事情,如果給他機會,他還會再做、再做、一直做!
「將軍,快來看!」
隨著額圖的笑聲,常惠听到「咩咩」的羊叫,不由興奮地大喊︰
「芷芙,咱們的羊來啦!」
說完,他邁開穿著新鞋的腳,大步迎向前。「小子,你的真辦到了!」
「老天,羊?四只羊!」芷芙從小氈房跑出,看到額圖牽來四只肥羊,也高興地喊了起來。
「是的,夫人。四只都是女乃羊!」額圖歡樂地把羊趕到她面前。
「哦,你從哪里弄來的?」芷芙開心地撫模圍住她叫喚的羊。
「將軍讓我幫他買的。」
「買的?」芷芙的眼楮,轉向一直望著她的常惠,「你用什麼買?」
從她走出小氈房起,常惠的目光就無法離開她的臉。
她終于又笑了!當她用充滿快樂和不安的眼楮看著他時,他幾乎無法呼吸。
「一斤茶。」他面帶微笑地揭開謎底。
西域人喜歡茶,而茶在這里貴過稀世珍寶,她總共帶來兩坨茶,每坨一斤。
「你……難怪這兩天都沒喝茶……」
「我願喝女乃。」常惠急忙安慰她。
芷芙感動得眼眶都紅了,她還記得來到這里後,她第一次煮茶給他喝過,他欣喜的模樣,也知道他從來沒有真正喜歡喝過羊女乃。
他是為了她,為了讓她心安。
「常公子……」芷芙輕聲喚他,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內心的情感。常惠理解地走近,將牽著羊兒的繩子放在她手里,溫柔地說「難得今天風和日麗,天氣好,你何不帶羊兒和青煙到處走走?我把這里的雪清掃一下。」
芷芙點點頭,牽過羊兒,常惠又讓額圖把原來那只羊和馬都放出來。
帶著五羊一馬,芷芙走到氈房朝陽的地方,心情仍激動不已。
這件事,是常惠特地為她,而不是為他自己做的。
她無法否認,自從認識常惠以來,她一直都很欣賞和欽佩他,與他相處越久,她對他的感情也越深。她喜歡他,喜歡他的親吻,可是,她不認為自己配得上他。
在常惠親吻她,表示喜歡她後,她才感覺到愛一個人,卻不能放開心胸去愛的悲哀。
他是朝廷命官,雖然目前身陷囹圄,但芷芙相信這只是暫時的,終有一天,匈奴人會釋放他,到那里,他仍然前途無量。
想著這兩天常惠奮筆疾書,舞文弄墨的神采,她腦里就出現他當年與公主和其他朋友,暢談天下大事時的豪邁之氣,她絕對相信他會有出頭之日。
同樣的,她也不會忘記再次重逢時,他對她的嫌惡和訓斥。她很清楚,常惠說喜歡她,主要是因為她以他的照顧和陪伴。並非因為心態上的根本改變。
雖未經歷男女之事,但自小的經驗讓她知道孤男寡女相處久了,難免會生出些是非情愫來。此刻就算是另一個女人,他也會喜歡她,因此他的言行當不得真。
退一步說,就算他真的喜歡自己,她也不能放任自己的心,因為他們之間的差距實在太大了。
他胸有大志,年輕有為,談古說今,才華橫溢,而她在受解憂公主庇護之前,卻跟隨著游俠父母,以四海為家,母親死于毆斗,父親以武犯禁被朝廷酷吏所殺,可謂身無長物,資質平庸,出身低賤,難登大雅之堂。
況且口拙言笨,個性孤僻的她,在常惠心目中恐怕永遠難洗「冒充他人之妻,厚顏無恥」的烙印,就算今日稱了他的心、以身相許,他日也定落個夫貴妻賤,遭人拋棄的命運。既知未來命運,她又怎能將心敞開?
所以她那日的慌亂並非假裝,這幾天的冷淡也非真心,她很高興對方引領她體驗男女相親的樂趣,也感謝他溫柔相對,沒有粗魯地強她所難。
他是個真正的正人君子,她會把他柔柔的深情,連那纏綿的親吻都牢記心里,以今後一生來回味。
芷芙的思緒紛雜,含苦帶甜,盡避想透了,可情感依舊混亂。
「情」字構成的煩惱,就像這雪原一樣蒼白冰涼,也許只有拋開情字,她才能尋得些許陽光,讓心房重新豁達透亮……
隱隱听到馬蹄聲,她倏然一驚,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中站在這里許久。
收束心情,芷芙吆喝著青煙,把五只羊帶回小氈房,給它們喂草加料,仔細查看羊兒的狀況後,她心想,這幾只羊今天已經被擠過女乃,她得明早再擠了。
她笑了!她跟我說話了!她不再生我的氣了!
清掃著氈房前的積雪,常惠的心在飛揚。
他記不得從前二十二年的生命里,他是否有過這種仿佛整個人都要飄起來的快樂,這心情就像五月的朝陽,晴朗溫暖、輝煌燦爛!
啊,今夜他要跟芷芙說心里話,要把這兩天的想法全告訴她,要她——
「常將軍,太子殿下來啦!」
額圖驚慌失措的低呼,將他飛揚的心一下拽到地面。
「來就來吧!」常惠放下掃帚,陰郁地說。
「常將軍,兩日暴風雪可把人給憋壞了,父王擔心你,特要我來看看。」騎馬走來的狐鹿姑,遠遠地就跟常惠套交情,他身後跟著心月復奴頭,那家伙自從上次被芷芙痛打一棒後,就一直沒能恢復過來,臉色簡直像燒成灰燼的牛糞渣。
常惠看著他走近,沒答腔。狐鹿姑計了個沒趣,只好下馬,皮笑肉不笑地繼續說︰「不過以我看,將軍愈加精神了,是夫人之功吧?」
「沒錯。」常惠淡淡地承認。
對方狹長的眼楮四處轉了轉,仿佛在找什麼似的,又問︰「尊夫人不在嗎?」
常惠心頭略驚。他找芷芙干麼?「太子有事嗎?」他佯裝平靜地問。
「沒什麼。」看不到美人,狐鹿姑情緒有點低落,煩躁地四處踱步。
這兩天被大風雪憋在氈房內,他荒天婬地、吃喝玩樂,卻愈加惦記起那個敢把血淋淋的刀擱在他脖子上,對他高吼低罵的女人。
就像相中一匹牝馬,卻被那好斗的牝馬踢了幾腳的發情公馬一般,他處于極度的瘋狂與焦躁中。
他渴望在追逐和搏擊中,征服倔強的女人,只要想到那個過程,和終于臣服在他力量之下的美麗嬌軀,他就激動得血脈賁張、身硬如鐵。
毫無疑問,常夫人是他最急于征服的「牝馬」,與她相比,那些柔順地任他搓捏打罵的女人根本淡如白水;今天大風雪一過,他再也按捺不住地,想見見他凶悍的「牝馬」,于是他來了,可她在哪里呢?
四周靜悄悄的,想必那女人不在。在失望與煩悶中,他將滿月復怒氣撒向無辜的額圖。「賤奴,听說你把赫落家最好的幾只羊都給弄來了,怎麼回事?」
常惠替額圖回答,「那是我讓他幫忙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