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常惠的聲音,芷芙忽然抬起頭,烏黑的秀發在她猛然回頭時飛散開來,像黑色的絲綢般,飛旋在她蒼白的臉龐四周。
常惠震驚地看到,那一向冷硬如石的大眼楮里,充滿了絕望的淚水,她失去血色的嘴唇也顫抖不已……她在流淚,可她,是他見過最堅強的女人……
拂開芷芙臉沾染了冰雪的濕發,他顫栗地問︰「怎麼了?」
「羊……死了……」她淒然地說著,抱起地上的羊,將臉埋在羊身上。
哀模著她劇烈顫抖的雙肩,他明白她在哭。
常惠希望她能放聲大哭,而不是這樣催心裂肺的默默哭泣。
「別哭了,芷芙,把羊給我。」他哄勸著,感到眼楮也陣陣發燙。
分開她的雙臂,他將那只身體還有余溫,但已不再呼吸的羊抱起來,對同樣滿臉淚水的額圖說︰「你能把它埋在門外雪堆里嗎?」
「能……」額圖接過羊,走出了門。
常惠本想安慰芷芙,可肆虐的風雪和搖晃的氈房,迫使他改變了主意。
要徹底修復坍塌的氈房不容易,但他至少可以試著讓傾覆的那半站起來。
他拖過馬槽,頂住那根已松動的大桿,然後順著坍塌的部位,把松散的穹廬骨架,按其形狀互相交錯捆綁好,與穩固的撐桿連在一起,最後再用羊毛線和牛皮繩把帷氈綁牢,將撐桿豎起,固定好底部。
雖然這樣氈房的形狀會改變,也比以前低矮,但至少不再漏風雪,也更穩固。
就在他一節一節地按步驟進行時,一股猛然襲來的狂風將他背上的帷氈鼓起,差點將他掀翻,幸好一股力量適時介入,幫助他共同頂住了暴風。
常惠回頭一看,是芷芙,她淚跡斑斑的小臉依然蒼白,但眸光已不再悲傷。
「好姑娘,我正需要你的力量。」他對她微笑,當作給她鼓勵。
芷芙沒有回應,只是默默轉身,抓起另一節坍塌的骨架,學著常惠的樣子,將它與撐桿彎曲的地方綁在一起。
見對方完全明白他的意圖,常惠很高興,微笑著繼續與風雪,和坍塌的氈房奮斗,可他的體力畢竟尚未恢復,很快就雙手無力,眼看連牛皮繩都抓不住了。
他正著急時,一雙縴手伸來,將漸漸敞開的繩索收緊,再牢牢綁住。
「呃,我這雙手沒用了……」常惠邊嘆息邊擦汗。
「沒關系,有我就夠了。」芷芙讓他握住收攏的撐桿和帷氈,自己負責捆綁。
她不僅有力,而且手指靈巧、動作更快,捆綁技巧也高明,不過常惠對氈房的結構比她了解得多,知道哪些部位是關鍵,因此兩人配合不僅速度快,還默契好。
不久,額圖進來,也參與了他們拯救氈房的行動。
終于,他們讓坍塌的「半壁江山」,重新站了起來。
「芷芙,你先回房準備晚飯吧,我和額圖把青煙和羊兒安頓好就來。」看看不再受暴風雪侵擾的氈房,常惠對芷芙說。
芷芙點點頭,沒有再看看她的馬和羊,默默地離開了。
在門口目送她進入大氈房後,常惠關上帷氈,走回來對額圖說︰「伙計,你知道城里哪里可能買到女乃羊嗎?」
「將軍想買羊,去代替死掉的那只嗎?」機靈的少年問。
常惠點點頭,「我不想讓芷芙太難過。」
額圖眼楮轉了轉。「我今晚去找人打听打听。」
「好,帶一斤茶跟他們換。」常惠說。
額圖的眼楮發亮。「茶可是比黃金還值錢呢,我保證能換到。」
「行,換最好的!現在干活吧!」
第5章(2)
收拾完小氈房,再安撫好驚惶不安的馬和羊後,芷芙便替他們掃淨身上的雪,用融雪燒的熱水給他們清洗,然後三人圍在火塘邊吃飯。
今晚的食物很豐富,有烤肉、魚湯和野菜餅。
「吃這麼好,哪里來的魚?」常惠高興地問。當得知是從嘎納湖釣來的時,本來垂涎欲滴的額圖怯步了。
「哦,魔鬼湖的魚……那我不吃了。」他畏懼地看了看誘人的魚湯,無論常惠和芷芙怎樣勸他,都堅決不吃,好在他還有兩個選擇,因此仍吃得很高興。
常惠喜歡吃魚和野菜餅,額圖喜歡吃肉,可是芷芙卻吃得很少,常惠明白,她還在為死去的羊傷心,因此沒有勉強她。
吃過飯,額圖回去了,常惠希望他明天就能帶給他有關羊的好消息。
可是由于暴風雪持續不斷,第二天額圖沒有來,奴頭也沒有來,整個荒原全被白雪覆蓋,就連氈房四周的深壕溝,都被雪填得滿滿的,氈房也被半埋在積雪中。
常惠站在門口,掀開門氈往外眺望。
滿眼風雪,四周看不到任何移動的身影。
他探頭看看隔壁安靜的小氈房,冰冷的雪花飄落在臉上,冷得他縮了縮脖子。
棒壁很安靜,芷芙應該正在忙吧?他很想去那里幫她,可想起自己早上害得羊兒一看到他就躲,只好放棄。放下門氈走回房內,他在火塘邊坐下,信手拿起身邊她為他做了一半的冬鞋。
哀模著那細密的針腳,和厚厚的鞋底,常惠的目光變得溫柔。
芷芙真是個無所不能的女人。
今早起床後,他為了避免芷芙觸景傷情,所以沒讓她去隔壁照顧馬和羊,堅持由自己去做,而她大概也是為了同樣的理由,便爽快地答應了他。
可惜他喂馬喂羊都沒問題,偏偏就是不會擠女乃。那看似輕松簡單的事,居然弄得他狼狽不堪,也把那只可憐的羊,弄得「咩咩」直叫喚。
最後他不得不回來,向正忙著給他做鞋的芷芙求救。
可是芷芙已經去了很久,怎麼還不回來呢?
正想著,忽然門口吹來冷風,他抬起頭,看到芷芙垂著雙肩回來了,還一進門就把手里裝女乃用的罐子放在地上。
「匡當」一聲,常惠听出那是個空罐,心頭掠過不祥之感。
他忙放下鞋問她︰「怎麼了?」
芷芙發出一聲嗚咽般的嘆息,然後膝蓋軟了似的,順著門框滑坐在地上。
「芷芙!」他繞過火塘奔過去,蹲在她面前,關切地問︰「發生了什麼事?是不是那只羊——」
死?病?發瘋?他說不出來,而那似乎也不可能,因為不到一個時辰前,他才與那只肥羊打過交道,知道它除了有點慌外,精力充沛,也很健康。
那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為會什麼不開口。
就在他急得想動手,從芷芙嘴里摳出答案時,她抬起了頭,臉上是他這輩子見過最悲傷的表情。
她說︰「我……羊……」
常惠情不自禁地伸手,撥開她臉旁的一絡亂發,她似乎沒有察覺,只是淚眼汪汪地看著他,嘴唇一直哆嗦,他揪著心等待著。
「……羊不出女乃了!」芷芙終于含淚,說出令她傷心欲絕的事。
常惠差點兒因驟然而來的松弛感而暈倒。
「不出就不出,羊女乃也沒什麼好喝的,值得你這麼傷心嗎?」
他半責怪地說。
沒想到話才出口,她眼里忽然綻出激昂的銳光,晶瑩的淚珠隨之迸出眼眶。
「你怎麼可以這樣說?擠不出羊女乃,你喝什麼?我……沒夜明珠可換了……」
她開始無聲地抽噎,語無倫次,而她的眼淚,每滴都落在了他的心上。
常惠伸出手擦拭她的眼淚,滿懷心痛與愧疚。「是我害你傷心,我不該那樣說的。你一心為我好,用家傳珍寶給我換羊,希望我喝了羊女乃就變得強壯,但我卻這樣亂說話……辜負了你,是我不對。別哭了,你對我好,我都知道,可是我真的不需要喝女乃……好好好,如果你說需要,那我就去買羊,買只更肥的女乃羊,每天喝好多羊女乃,然後像它一樣肥壯,我保證你,怎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