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莫奚人一向只取牛羊,不要金銀珠寶,可是如今這里,先王收藏的金銀珠寶差點被劫走,幸好莫題率兵及時趕到,竊賊忙于逃命,只得扔下捆綁好的寶物。
花了兩天時間,他們才把死者安葬妥當。拓跋圭令莫題將所有珍寶裝箱密封後帶回新都,而他則留住舊宮整理一片狼藉的地庫,希望從那些文物中,找到有關自己身世的檔案,同時,也想尋找汍婆。
據若兒所說,舊王宮是汍婆最主要的目的地。按時間推算,她早該到了才對,也許現在正藏身在這里的某一個角落,他最好能盡快找到她,他不希望看到她發生意外,因為她是若兒很重視的親人。
可是幾天過去,士兵們按照他的要求將所有地方都找了一遍,也將地庫內能辨認字跡的竹簡一一搜集,讓他看過,並沒有發現汍婆的蹤跡和任何有用的史冊。
已經沒必要繼續留在這里,可是老婦人會去哪里呢?
正沉思中,一陣疾奔的馬蹄聲由山下傳來,晏子和柯石立刻戒備地靠近他。
「王上。」當馬奔至眼前,馬背上的人立刻翻滾下馬,對拓跋圭單膝跪下。
見來人正是被他安排去牧場保護若兒的士兵時,拓跋圭神色大變。「你怎麼到這兒來了?若兒她……」
看到王上焦慮的神色,士兵急忙說︰「不,王姑娘沒事,是她讓屬下前來給王上送信。」
「信在哪里?」听說若兒沒事,拓跋圭略感安心。那天將她從拓跋窟咄婬掌中救出後,他當天就安排了自己信得過的士兵前往牧場,並確信他們每個人都明白自己去那里的責任。可是次日他即接到莫題的信,因而匆匆離開了牛川,也未來得及與她告別,此刻听她送信來,知道一定是重要的事情。
他接過士兵遞上以松脂密封的竹筒,從中倒出一截細小竹簡。
上面寫著──乳娘歸,速往武川青山道尋管夫子遷,謹防惡狼。
得知老婦人已經回去,他松了一口氣。得知管遷的行蹤,拓跋圭十分興奮,因為記載並見證他出生經過的史官正是管遷,能找到他,不啻是個好消息。
「王姑娘是何時給你這個信簡?」他將竹簡遞給晏子燒毀,詢問那名士兵。
士兵正摘下頭上的帽子擦著臉上的汗,聞言忙立正站好回答︰「昨夜。」
拓跋圭看看他和大汗淋灕的馬,知道他是連夜趕來,不由得露出贊賞的笑容。「你是個好士兵!叫什麼名字?」
「安超。」
「很好,你去城東找莫題,他會安排你吃喝,休息過後,立刻回牛川。」
「屬下願隨王上同行。」士兵懇切地說,但遭到拓跋圭反對。
「不,你得盡快趕回去保護王姑娘。」
安超表示遵令,等他走後,拓跋圭也帶著自己的人馬離開了舊王宮,按若兒指引的方向,往武川的青山道奔去……
***
武川距舊王宮不過一百多里路,但由于青山道是個不為人知的小村子,又位于人煙稀少的大青山北麓,因此他們邊行邊打听,直到次日午後,才找到管遷的家,然而面對他們的,卻是冒著輕煙的破敗草屋。
「管夫子是好人哪,干嘛這麼多人要抓他,逼他逃走呢?」頹壁坍檐中,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婦人冒著輕煙走出來,站在他們馬前,張開沒門牙的大嘴抱怨。
「我們不是要抓他。」晏子跳下馬走近。「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嗎?」
「不知道。」老婦搖搖手。「管夫子走了,帶著夫人趕著馬車走了。」
「還有誰來找過管夫子?」拓跋圭注意到她的言詞保留,下馬耐心地詢問。
老婦人摟緊掛在胳膊上的籃子,里面裝著幾件顯然是從灰燼中撿來的器皿。她用混濁的目光瞟了面前身材高大、貌甚威嚴的男人一眼,嘀咕道︰「還有誰?不就是跟你們一樣帶刀劍、騎大馬的男人嗎?今兒天才亮就來了,找不到管夫子,就把氣都發在茅屋上。咳,可惜喔,多好的茅屋啊!」
老婦人說完就不再搭理他們,逕自沿著塵土飛揚的小路走去。
一只大烏鴉呼嘯而過,在他們頭頂盤旋一圈後,煽動著翅膀停落在傾倒的門柱上,瞪著拓跋圭。鳥與人相互凝視,從那褐黃色的眼眸里,拓跋圭仿佛看到一種危險的警示。
尚未細想,遠處又傳來一聲長長的鳥鳴。黑色大鳥嘎聲叫著振翅飛起,而它的爪子張開,一件東西從空中墜落,掉在拓跋圭身前。
柯石一把抓起那件東西,生怕是危害王上的暗器!可等看清手中的東西時,他愣住了。「王上,你看這個。」
拓跋圭接過來一看,是頂普通的軟帽,帽上有代表拓跋家族的深黃色布條。他的眼神變得凌厲,將帽子扔回給柯石,寒聲道︰「留著它,一定是他的。」
知道王上說的是誰,柯石將帽子收好,卻也納悶。「長平王現在恐怕連騎馬都有困難,怎麼可能會來這兒?」
拓跋圭嘲諷道︰「何必他親自動手?拓跋家族內有的是樂意听他指揮的人。」
說完他調轉馬頭,指著天邊越來越厚的雲層對士兵們說︰「要下雨了,我們得趕在下雨前翻過大青山,沿途注意車轍印。」
駿馬飛奔,卷起漫天塵土,沉沉馬蹄聲久久回蕩在山谷中。
當他們下了大青山,來到黑河邊時,烏雲壓頂,雷聲轟鳴,但天昏地暗間大雨並未降下。
在河邊小道上,他們發現了車轍和馬蹄印,並從路人口中獲知,一隊十多人的隊伍剛過去不久。
「那一定就是若兒所說的‘惡狼’,看我怎麼逮住他們。」
「王上。」
就在拓跋圭想著要盡快抓住那些惡狼時,前方出現了幾個士兵。
他勒馬停住,等那幾個士兵奔來。
士兵們翻身下馬,在拓跋圭馬前跪下。「屬下們奉大將軍之令尋找王上。」
原來參合陂太子府同樣遭到劫殺,因那兒是王上的出生地,許謙得知消息後,立即親自率人前往參合陂,並派侍從前來尋找王上、報告此事。
竟有人敢在他復國即位後毀他的家、殺他的人?!
想起在他即位短短幾日里發生的事,想起舊王宮凌亂的地庫和前史官冒煙的破茅屋,還有那頂有拓跋家族標志的帽子,拓跋圭心頭怒火狂燒。
顯然,那些凶手並非一般歹徒,他們的所作所為都與某些陰謀有關,他們不是為找血統證據而來,而是為了毀滅證據而來,他絕不能讓他們得逞。
拓跋圭從腰帶上摘下隨身玉佩作為信物,遞給他的侍衛。「晏子,立刻帶著這個去清水河,請慕容家族出兵保護管遷夫婦,他們是我最重要的證人,你把他們送到王若兒處保護起來,我先去參合陂,然後回牛川。」
晏子慎重地接過玉佩,調轉馬頭,朝燕都所在地飛馳而去。
***
勁風疏雨,烏雲吞噬了星月和天空,大地籠罩在陰沉沉的雨幕中。
蟠羊山崎嶇的古道上,兩匹瘦馬拉著一輛箱形馬車穿越樹林,往西而去,車輪與馬蹄聲在風雨聲中顯得急促而凌亂。
車輪聲漸去漸遠,山林中只剩下風吟雨頌。然而,黑暗的雨夜注定不得安寧,又一陣雜沓的馬蹄聲很快便踏碎了滿山單調的風雨聲。
一隊騎士由遠而近,狂奔的馬蹄濺起的泥水,潑灑在路兩旁的低矮灌木上。
「于大人,雨太大,咱們先找地方住一宿吧?」隊伍後面,拓跋鑒抹著臉上的雨水對同伴喊。
「雨大?長平王的脾氣更大!如果讓證人逃走,你我就沒有活路了。」勿忸于族首領于桓不耐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