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他第一次以代國君主的身分主持聯盟議會,可是感覺並不順利。
「他就是想跟我作對。」拓跋圭憤懣不平地說,並沒有回頭。
在他身邊的長史張袞和大將軍許謙雖是漢人,但與他志趣相投、肝膽相照,是對拓跋圭的復國思想和立國策略最為了解,也幫助最大的智囊兼朋友。
此刻他們都知道他說的是拓跋窟咄,因為今天下午在商議遷都一事時,拓跋窟咄就一直在誤導長老,以各種借口反對遷都。
「王上不必介意,任何革舊布新都難免遭到質疑。」張袞勸慰他。
「可是如果連遷都盛樂都難以實施,那本王的其他謀略將如何繼續?」
武將出身的許謙為人耿直,對他的憤懣深有同感,立刻建議道︰「王上對長平王太仁慈了,該教他明白議會中做主的人是誰,不能讓他束縛住手腳。」
「那我能如何?他畢竟是我的王叔,我總不能讓他閉嘴?!」
「有何不可?」許謙對拓跋窟咄沒有好感,尤其擔心他倚老賣老,挾持少主以令諸候,故直言道︰「自古做大事者不拘小節,如果王上言行優柔,必給了他欺主之膽,弄不好,會再引起一場奪王位的風波。」
對此顧慮拓跋圭也想過,可是剛剛復國,他有很多大事要做,首先是要遷都和制典,而完成這些事都需要聯盟內部的局勢穩定,因此他無意激化與王叔的矛盾。
雖說這次是王叔主動建王宮迎他即位,但他不會因此放棄多年追求的理想。
「柯石。」
門應聲而開,高大的護衛出現在房內,他迅捷的動作與他的體型實在不相符。
「王上有事?」他謹慎地問。
拓跋圭招呼他靠近後低聲說︰「你騎‘龍駒’連夜去趟盛樂,告訴莫題最遲七月我一定遷都,要他盡快修城。」
「行,順道我也去把晏子小兒抓回來。」護衛快樂地轉身走了。
長史張袞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問︰「如果長平王看到王上的貼身侍衛離開,他會怎麼想?」
「就像往常一樣。」拓跋圭的眼楮閃閃發光,面色則很嚴肅地說︰「他會說我流浪太久了,還不適應新身分,甚至會說我根本不像個國君。」
「那王上就給了他廢君的借口。」許謙補充。隨即三人心照不宣地相視而笑。
拓跋圭幽默地說︰「那他也給了我一個清理門戶的機會。」
在低笑聲中,拓跋圭的視線再次轉向窗外,看著皎潔的月盤,眼前出現一雙黑亮迷人的眼眸,不由得眉頭一展。「今夜月亮如此美好,咱們何不出去走走?」
兩位重臣含笑點頭。
為了不驚動旁人,拓跋圭揮手屏退緊跟身後的侍衛,與兩位大人離開了王宮。
按國慶典的歡樂余波仍在王宮內外回蕩,篝火、歌聲、舞影與天上的明月相映成趣,各部落的人們不分貴賤,都聚在一起祭拜明月。
走近祭壇時,拓跋圭看到幾位大人和宗親也在那里,便對兩位大臣說︰「你們不用陪我了,去與大家同賞圓月吧,這是與他們聯絡感情的好時機。」
「王上要去何處?」張袞問。
「去會會老朋友。」拓跋圭眼里閃動著年輕人特有的神秘和興奮的光采。
「是柯石說的牧羊女嗎?」很了解他的張袞笑問︰「她真是王上一直在找的王家姑娘嗎?」
拓跋圭微笑點頭,眼里透露出的愉悅神情讓兩個心月復大臣心領神會,多年來,他們知道這位年少君主心里的秘密,很高興他能找到佳人,了卻心事。
許謙提醒道︰「小心身後那些嫉恨的暗箭。」
拓跋圭豪邁地說︰「本王如今已不再是任人追殺的孺子,自有神靈庇佑。」
「但願如此。」兩位大臣看著他消失在王宮後的樹林里。
他沿著小樹林往幽靜的牧場走去,去尋訪住在那里、令他牽掛很久的姑娘。
罷走近在月光下宛若一泓平湖的草場,他就看到一個縴細的身影走出低矮的房舍,雖然距離遙遠,但憑借過人的眼力,他認出那正是他要尋訪的人兒。
不怕夜晚的女孩,她要干嘛?
皓月當空,看著前方穿行于迷離月光中,仿佛與山林、奇石融為一體的女孩,拓跋圭好奇地想,並加速跟緊她,走進另一片樹林。
不久,樹木稀疏、視野開闊,看著眼前各式各樣的嶙峋怪石,他深感不解。
多年的逃亡生涯,養成拓跋圭每到一地,必先掌握當地環境的習慣,因此,來牛川雖沒幾天,他已走訪過附近每一個地方,知道這里是當地人所說的青石冢。由于地處偏僻山腳,又多奇石怪聲,一向很少人來,可她卻在這樣清冷的夜晚遠離人群,獨自來到這兒,這不免讓他感到好奇。
穿梭于嶙峋怪石間的夜風發出令人戰栗的輕嘯,就連他都有一種驚悚的感覺,可是前面的小人兒似乎毫無所懼。
她輕盈地走到一塊菱形巨石前,沿著石頭邊緣的凹凸處攀上去。那毫不遲疑的步伐顯示她曾多次光顧此地,對這里的一草一石都非常熟悉。
登上足有兩張桌面大的石頭,她放下包袱,取出里面的物品。
難道她真是女巫?
看到她擺在石頭上的東西,藏身在巨石陰影中的拓跋圭驚訝地想。
若兒抬頭確定月亮的位置後,仔細擺放好東西,將神油淋在龜甲上,再從腰囊內取出打火石,打出火花、點燃了龜甲上的油,然後她面對明亮的月兒坐下,雙手半握,放在盤起的膝蓋上。
除了寒冷的夜風吹動著她的頭發和衣袂,她全身靜止不動,一身白衣和飄逸的長發透著難以述說的神秘感。
煒煒龜火環繞著她,籠罩在她四周的月光仿佛朦朧霧靄,她無瑕的面龐在灼火與明月下,更顯得清新美麗。
表面上看,她像其他點燈望月的人一樣,是在祭拜月神,但拓跋圭覺得她所做的絕對不僅僅是祭拜。
月光火影與她美麗的身體相融所營造出來的暖流,源源不斷地涌入心中,他的心弦顫動,仿佛有一股生命力注入心靈,沸騰著他的熱血。
他走出陰影,一下子跳上了那塊菱形石頭。
若兒聞聲張開眼楮,既驚又喜。
靈驗啦!她在心底歡呼。難道真是自己借助月神的力量將他召喚來的?
「你怎麼來的?」她驚喜地問,雙目因欣喜而發亮。
「我听到心靈的呼喚,乘著月光而來。」他在她對面坐下,與她如此親近地相對,他的心里漲滿了欣喜與安慰的激情。
而他的回答困擾了若兒。「心靈的呼喚?你知道我是誰嗎?」
拓跋圭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凝視著她,尋找著當年夜霧中勇敢女孩的身影,但只看到模糊的痕跡。她是如此年輕,眉宇間卻有超越年齡的成熟,聖潔的面容隱隱有著高貴的氣度,特別是她的眼楮,那是唯一與他記憶相符、令人迷醉的黑眼楮。看著那對神采奕奕的瞳眸,他心神一蕩,無法做冷靜的思考。
柯石沒有說錯,她有魔力!
「我來這里是為了尋找你,王若兒。」他低喃。自出生就被當做君王教育與侍奉的他,從來就不是個有耐性的人,尤其在眼前如夢似幻的月色中,面對牽掛已久的姑娘,他的感情更似狂風掀起了無法遏制的巨浪。他大手一揚,將擋在他們之間的龜甲、卦盤揮開。「我已經找你太久了,現在,到我這里來。」
「噯,等等,我還沒有看燃燒的龜甲圖形呢!」若兒急忙攔他,卻被他一把拉住,順勢帶入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