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開視線,克制著不去看她,他一心盼望無聊的擇妻盛典能盡快結束。
「依王上看,這幾位女子如何?」一聲詢問將他遠的心思拉回。
聞聲轉頭,看到身邊的宗親侯荃正關切地望著他,但他無意透露自己的心思。
對他的沉默,侯荃了然地微笑道︰「吾王毋須多慮,臣只想祝賀王上,各位姻親們可是將最美的女兒都送來了!」
「是嗎?」拓跋圭信口回應著,視線轉向台前的女子,發現南部大人身邊已經站立了十余名不再蒙面的女子。
見他神色平淡,侯荃湊近,低聲向他介紹道︰「王上,那位紫衣姑娘是後燕慕容垂的女兒慕容秋雁,她是北方最美的女人。那個穿紅色長裙的是賀蘭倩……」
「賀蘭家的?她與賀蘭木是什麼關系?」拓跋圭打斷了他的話。
「正是他妹妹。」侯荃用一種知情的口氣回答。
拓跋圭看向那名紅衣女子,而她正用誘人的目光望著他。
與其他女子比,她個子很高,也很有勇氣,可要說美麗的話,卻比不上站在她身側的慕容郡主。
那位郡主,一與他的視線相接,立刻羞澀地垂下了頭。
丙真是絕世美女!她嬌羞的表情和美麗的容貌令拓跋圭暗自稱贊。
目光再回到仍痴迷地注視著他的賀蘭倩身上,拓跋圭想起了她的哥哥──
幼年逃亡時,拓跋圭曾投靠母親的娘家賀蘭部,可他的小舅舅為了錢財想出賣他。這事讓賀蘭木知道了,就偷跑去告訴拓跋圭,才讓他得以逃走。後來他小舅舅懷疑是賀蘭木泄密,就將他抓起來審訊,但賀蘭木寧死不承認,後來被放了。從此拓跋圭與賀蘭木成為朋友,並對他始終懷著感恩的心。如今,賀蘭家將女兒送來,分明是希望他能擇其為妃,看來這是他報答的時機了。
餅去一直在逃亡,拓跋圭無暇考慮娶妻之事,現在復國大業已成,他必須按照傳統成親,利用姻親關系穩固並擴大勢力。冊封王後、妃嬪,是為了王室的興旺與後繼有人,因此他不反對由聯盟安排他的婚事,對娶什麼樣的女人,他也無特殊要求,只要人不丑、個性好,能替他生兒育女就行!
如今,眼前這位女子似乎很不錯,于是他對那雙緊盯著自己的鳳目微微一笑,而這小小的笑容立刻令那雙鳳目陡然變大,眸中盛滿驚喜和期待。
當然,年輕的君王也沒有忽略其他女人,特意給了慕容秋雁同樣的微笑,讓那女子羞容如雲、笑靨如花,而他則滿足地轉開了視線。
慕容家族將是他實現抱負的最大助力,而他知道有了他剛才的那番表現,這兩個女子必定會被選入後宮。
有這樣甜美的女人相伴,生活應該會很有趣!
他愜意地靠回椅背,仿佛完成了一件任務似的再次望向歡騰的人群和四周的草原山林。不期然地,那個衣著簡單、行為獨特的漂亮女孩再次進入眼簾,並牢牢地抓住了他的視線。
仿佛受無形的力量牽引似的,拓跋圭沒有細想,起身離開了正為他的後妃人選展開熱烈討論的大人們,走進身後的大殿,那里有條長廊直通側門……
***
王若兒從來不知道自己有多美麗!藍天、白雲不曾告訴她,她有動人心魄的笑容;羊群、草原不曾告訴她,她有漂亮的眼楮和最美的頭發;就連疼愛她的乳娘也不曾告訴她,她有細膩嬌女敕的肌膚和美妙迷人的身段。
十八年來,她一直是孤獨的,因為她的天賦,她成為孤獨的女孩。在她的生活里,只有牛羊馬兒是她貼心的朋友。
當她坐在高高的柵欄上,看著那些公認是最美麗的女人走上台去,在她思念了九年的男人面前盡展風騷時,她覺得很不平,也很失落。
「笨蛋!我當你是麟鳳龜龍,你卻與其他男人沒啥兩樣!」她揮動手里的牧羊鞭抽打著木柵,仿佛直挺挺立在那兒的木柵正是她口中的笨蛋。「王上又怎樣?一個男人配一個女人是老天爺安排的!」
喘口氣,睨一眼台上痴笑的美人,她再抽打一下木柵,撇嘴罵道︰「哼,讓這種只會邀美獻丑的蠢女人纏死你才好!」
九年的期待和思念,她早已將他塑造成蓋世的英雄,相信他會乘著月光飛來,帶她遠離邪惡的天神。如今他真的出現了,卻不是為了拯救她,而是為了娶那些只會傻笑的女人,她怎能不失望?
她是誰?難道自己的擇妻大典冒犯了她?
靠在柵欄邊的樹上,拓跋圭對這個似乎是在咒罵自己的女孩驚訝不已。
她身穿粗布圓領長裙,外套彩繡裲襠(注一),腰間扎了革帶,裙擺下露出穿著高筒鹿皮軟鞋的腳。
從她的腳和縴細的骨架看,她的個子應該不高。這麼一個小人兒為何獨自在這兒,既沒有朋友相隨,也沒有親人陪伴?
正揣測時,她的咒罵讓他的表情陡然一變,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兩條腿的蝦蟆難找,四條腿的可不少,那樣的女人有啥稀罕?缺心眼的大王不是笨蛋就是色蛋……」
「你罵誰?」一聲笨蛋已夠他受,再加個色蛋可把血氣方剛的君王惹惱了。
從沒想過會有人靠近,全副心神在台上的若兒聞聲跌落木柵。
拓跋圭走近,隔欄看到她正瞪著受驚的眼楮狼狽地站起來。
可當若兒看清眼前的不速之客時,臉色一變,一個字沒說,轉身飛快地逃了。
就在兩人相視的瞬間,一種熟悉的感覺猛地襲上拓跋圭心頭,尤其那對黝黑而明亮的眼眸立刻攫住了他的心。
她到底是誰?為何有種熟悉感?看著消失在木柵外的身影,他疑惑地想。
「那牧羊女是魅眼妖精,王上不要接近她。」仿佛知道他在想什麼似的,跟隨他多年的護衛柯石在他身後說道。
拓跋圭身長七尺,已屬魁偉,可這名護衛比他還高一個頭,小樹般粗的胳膊和一身健壯的肌肉給人強烈的壓迫感。
「牧羊女?魅眼妖精?」拓跋圭皺眉,心頭卻驀然出現一雙極其相似的亮眸。他驚喜地追問︰「她是鮮卑人?」
「不完全!她娘是鮮卑人,她爹是柔然人與匈奴人的混種。」柯石粗略地說。
「這就難怪了。」想起那女孩烏黑的頭發和縴細的骨架,那正是匈奴與柔然的特征,拓跋圭心頭若隱若現的亮眸愈加清晰。他若有所思地問︰「她果真有鮮卑人神秘的力量和柔然人預示的能力嗎?」
「听說是這樣!」
拓跋圭眉頭一揚。「我們來此不過三日,你怎能知道得這麼多?」
柯石咧嘴傻笑。「王上是一國之君,進出有大人相陪,起居于華殿之中,所見所聞盡是美妙之事,哪像我這類粗人,混跡于村民士兵中,听雜事看百人?」
拓跋圭笑道︰「你說得沒錯。不過她看起來那麼年輕,能有什麼法力?」
「王上可別小看她,據說她的眼楮能魅惑人心。」衛士提醒道︰「雖然她只是個牧羊女,但她能讀會寫,能馴服最烈的野馬,能讓人做出不尋常的事,能讓想非禮她的男人失去男子雄風。反正大家都說,王若兒是踫不得的女人。」
王若兒?!
仿佛流星劃過夜空,拓跋圭渾沌的心透亮了,歡跳了。
是她!難怪在與她相見時,他會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蟄伏心頭多年的嬌顏,伴著動人心魄的明眸清晰躍出,與不久前所見的麗容重疊,九年前的往事歷歷在目……
☆
樹影幢幢,山風淒涼,秋夜迷霧遮蔽了月亮的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