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看起來不到十八歲的士兵大概是被凍得失去了知覺,竟放開了他們的手。
眼看他的臉漸漸沉入河里,士兵們急著大喊卻無能為力。
就在這時,彭峻龍來了。
「你們退開!」他大喊一聲,跑過冰面,毫不遲疑地跳下冰河。
看到參將大人親自跳下冰窟窿,在場的士兵們都呆住了,也被感動了。
「愣著干嘛?快去找人來!」阿烈見狀大驚。
可他話才說完,就見彭大人抱著小合子如海鳥似地從河里飛了出來。
「大人!」眾人圍了上去。
「快去生火,救人要緊!」彭峻龍大喝,抱著小合子往營區大棚飛奔而去。
一進大棚,他就喊︰「阿德!阿德!快燒大火!備酒!」
阿德聞聲而來,見此情景也不多問,立刻照辦,其他士兵也趕了進來。
彭峻龍對他們說︰「快幫他把衣服月兌了,用酒擦他胸口,換干衣……」
此刻,就是內力充沛的他,也感到鎮不住的寒氣直往心頭竄。
「大人快回去更衣吧,這里有小的在!」阿烈見他嘴唇發黑,趕緊勸他。
他接過阿德遞來的酒,猛喝幾口。「那好,有問題趕緊來找我。」
說完,他大步往氈房走去,寒風吹著身上的濕衣,令他控制不住地打冷顫。
走進氈房,他匆忙將身上的濕衣服完全月兌去,冰冷的氈房沒有給他任何溫暖,他扔下衣服,掀開毛毯鑽了進去。
啊,毛毯內真是溫暖!他靠近小七,想藉助他的體溫暖暖身子。
沒想到他才挨近,胸口就被踢了一腳,溫暖的毛毯也被玉琪卷走了大半,還凶巴巴地教訓他︰「你怎麼可以這樣?穿上衣服!」
這下彭峻龍火了,他一把抓過毛毯蓋在身上,厲聲說︰「起來替本將找衣服!」
他少有的怒氣讓玉琪完全清醒了,剛才她是在蒙中被他的動作弄醒,並震驚地看到他將身上的衣服全部月兌光,還赤身地鑽進毛毯靠近她,她焉能不惱?于是她踢了他,可是當腳接觸到他冰冷的肌膚時,她嚇了一跳,再听他怒不可遏地發火,更加擔心。
「你怎麼了?」她小心地問。
「替我……找衣服!」彭峻龍明白她什麼都不知道,而他確實需要衣服。
玉琪听出他聲音異常,不敢再問,急忙起身點亮了桌上的燈,替他找衣。這時她看到了被他仍在地上的濕透衣物,于是明白了。
「大人,你掉到河里去了嗎?」她撲到他身邊急切地問。
彭峻龍閉目不語,他在暗自調息,凝聚身上的熱力。
玉琪模模他的臉,只感覺到一片冰涼!
她趕緊替他塞緊毛毯四周,再把棉被蓋在他身上,站起身想去生火。
這時門簾一動,阿烈進來了,手里端著燒得紅紅的火盆。
「阿烈,大人怎麼掉河里去了?」她急忙問他。
阿烈將先前發生的事告訴了她,又擦著眼楮說︰「士兵們都被大人感動了,誰見過有這麼大的官兒為了救個小兵,寒冬臘月跳下冰河的?」
「小合子怎麼樣了?」彭峻龍開口了,但眼楮依舊閉著。
阿烈急忙轉向他︰「回大人,大棚子里火旺,侍候他的人手多,小合子已經醒了,哭著要來謝恩,叫大家給勸住了。」
「謝什麼恩?去睡吧,今晚你也辛苦了。」
「是。」阿烈應了一聲,便離開了。
彭峻龍不再說話。
玉琪將阿烈送來的火盆往彭峻龍邊移了移,又為他找出衣服,放在他身邊,然後靜靜地坐下為他烘烤那些濕透的衣物。
她的心里有說不出的羞愧和懊悔,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自私的人,遇到事就只想到自己,只想到他當著自己的面月兌衣是侮慢了自己,可怎麼就沒想是自己先裝成男人,他哪里知道自己是女人?
而他深夜入冰河救人,自己還那樣對待他,給了他一記「兜心腳」,實在是大不敬!大不義!大不善!
握著那冰冷刺骨的衣服,她的手指發痛,心也在痛。易地而處,如果是自己落到冰河里,那是什麼感受?!
他會被凍壞嗎?
她回頭看看他,見他臉色依然青白,眼楮緊閉,不由淚水直流,她真想過去抱緊他,把自己身上的熱源傳送給他,可是他怎麼會接受?想到剛才他才鑽進被子就破自己一腳踹出來的情景,她更是羞愧難當!
「哭什麼?我又沒有打你!」彭峻龍突然說話了。
玉琪抬頭看他,他正睜大眼楮看著她。听他的聲音倒是中氣十足的,可是他的臉色還是很蒼白。
她突然跪在他面前,哭著說︰「大人,我睡糊涂了,我不該……不該踢你,請大人罰我吧!」
「擦掉眼淚,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娘娘腔!哭什麼哭,又沒有死人!」彭峻龍不耐煩地訓斥她。「你是該受罰,天下哪有做跟班的像你這樣放肆的?一句話不對就生氣、一件事不順心就打人,你可比主子還威風呢……現在我懶得理你,光的大人能懲罰誰?我要睡了!」
說完,他不再理她,又閉上了眼楮。
玉琪不再吵他,她吹滅了燈,坐回火盆邊繼續為他烘烤著衣服,心里一會兒罵自己,一會兒又可憐自己;一會兒怨彭峻龍,一會兒又為他感到驕傲。
在起伏的感情中,那些濕透的衣服被烘干了,而天也亮了。
她將衣服迭好放在彭峻龍身邊,往火盆里添了些柴,偎在彭峻龍腳後跟打起了盹。
當彭峻龍醒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情景︰烘干的衣服整齊地放置在他身邊,火盆里半截未燒盡的木柴在燃燒,而那個讓他又氣又怒的跟班正趴在他的腳上呼呼大睡。
這小子,居然敢用腳踹我?他坐起身看著腳邊的小人兒,想不明白這個小叫花子出身的跟班,怎麼會有那種貴族脾氣?
想著昨夜那一腳,他撫了撫胸口,惱怒地想,從收留他以來,他被他打過罵過,十分無禮地對待過。他應該用軍法好好懲罰他、訓練他,對其他違犯軍紀的將士,他不是都做了嗎?可為何獨獨對他,這個一再冒犯自己的小七下不了手?
看著她睡著了還噘著的嘴──那張能說善道,受了點委屈就噘起的嘴,他知道就是這似乎受著極大委屈的模樣讓他下不了手;還有那雙此刻緊閉、總是帶著希望,溢滿快樂的眼楮,也令他下不了手;還有那信任的笑容,渴望的目光……那些都是他無法下手「嚴懲」他的原因。
別說打他,光是想到要痛責他、讓他難過,彭峻龍就忍受不了。
難道是我的心變軟了?他納悶地看著酣睡中秀氣的小臉,百思不得其解,最後的結論是︰這個小七實在是個討人憐,討人喜歡的孩子,所以他才會那麼寵著他,不忍責罰他。
除此之外,還會有什麼原因呢?
唉,算了,我彭峻龍的一世英名就算是毀在你這奴才手里了!
他自嘲地想著,從被子里鑽出來,開始穿衣服。
等彭峻龍穿戴妥當後,看看依然酣睡不醒的小七,很想踹醒他,要他起來隨行。可他最終卻彎下腰,小心挪動他,將他放進溫暖的毛毯中,然後離開了氈房。
彭參將冰河救士兵的事一夜之間傳遍了軍營,隨著巡防隊的輪換,也很快傳到了草原上的各個卡倫,阿勒楚喀府的將士們自此對彭峻龍的敬畏中更多了欽佩和愛戴,于是他的每一道命令、每一個要求都有效地執行和完成。
為此他感到欣慰,可是也時有惱人的事發生。
近來,柳樹溝和巴拜泉又起了沖突,每次不是為丟失的牛羊,就是為失蹤的飼料而相互指責。盡避沖突很快就被平息了,但雙方的口角依然未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