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指留府侍母之事嗎?」顯然看出了他早先的動機,道姑的腳步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大步,仿佛要躲避什麼似的,語氣中突然有了他們第一次見面後顯露出的猶豫之色。
「不,那是在下早已向爹爹提過的,並非因婆婆之語。」彭峻威將她細微的變化全看在眼里,不由心里好笑。
看來這位傳言道行極高的老道姑,還得再修練修練,才能真正做到飄逸出世。
心里雖如此想,但他還是恭敬地問︰「婆婆何故對其它人均能和顏悅色,獨獨對在下處處刁難?在下認識婆婆嗎?或者說得罪過婆婆嗎?」
隨著一聲幾不可聞的抽氣聲,黑色面巾仿佛被一股力量所吸附,猛地貼在那張彭峻威無法看見的面頰上。可惜凸起的五官剛呈現出一個輪廓,道姑立即抬手抓住面巾,將所有痕跡掩蓋。
「你問這些做什麼?」她力持平靜地問,但心靈正在受著狂風暴雨的考驗。
他簡單的一句話,竟讓她八年來竭力忘記的往事清晰地涌現眼前。她提醒自己不要被他迷惑,不要顯示出脆弱的感情,可是她的身軀卻無法控制地顫抖……
空氣顯得緊繃,彭峻威故作輕松地說︰「在下不想做個糊涂人,只想弄明白婆婆為何討厭在下?」
「討厭?」道姑低沉著嗓音,掩飾自己的情緒。「公子此言何意?」
彭峻威決心把話說明,省得每日照顧娘時還得跟她斗氣。「從第一天起,婆婆就對在下挑三揀四,在下可從來不知自己如此惹人嫌呢!」
「哈!」道姑竟意外地嗤笑一聲,鄙夷地說︰「風流惆儻的狀元郎,成天拈花惹草、競花弄月,除了惹人愛,哪會惹人嫌?」
她的冷嘲熱諷可引起了彭峻威的好奇心。
身上無塵,心中無垢的老道姑,怎會在意此類花花俗事?又為何對他這個早已月兌離浮華生活多年的男人如此熟悉呢?
她究竟是誰?
強烈的好奇和期待,令彭峻威感到事情越來越有趣了,他渴望查出她的底細,弄明白她厭惡自己,或者說關心自己,並熟悉自己過去的原因。
他調整柴薪轉成文火後,抬頭注視著道姑,揶揄道︰「想不到婆婆此等高人也難月兌塵世俗物,在下當年確實風采過人,可那也冒瀆了高人嗎?」
「自大狂妄!」道姑的衣襟無風自動,彭峻威敢肯定自己看到了她在面紗後的眼眸閃閃發亮,他相信那極可能是惱怒使然。
「怎的自大狂妄?」他不放松地問。
「哼,你心中自知!」說完,道姑拂袖而去。
彭峻威注意到,她的一只手始終緊抓著面巾,而且腳步凌亂。
靶覺到她的倉惶,彭峻戚相信她對自己的討厭肯定有淵源,可惜他怎麼也想不起來自己何曾得罪過這樣一號人物?
「哼,乖僻、冷漠的老道姑,就是想折騰人!」
彭峻威低聲咒罵著,嘴角一揚,安慰自己道︰管她是誰,只要能將娘的病治好,隨她怎麼折騰都行。
此後,舉凡曬藥、取藥、碾藥等跑腿受累的活,都成了彭峻威的工作,下人們均不得插手,否則道姑定有一套孝子侍母的理論教訓他,而且還會以離去相威脅。
因此大家也不敢多說話,只是心疼過去從不近灶房的三少爺,現在幾乎成了「火夫」,每日圍著火爐、藥罐轉。
令人欣慰的是,道姑雖然對三少爺蠻橫無理,但醫術確實高超,短短幾日的治療,盈盈夫人就醒來了,盡避還不能說話,半邊身子仍沒有知覺,但已經可以辨認出每一個人,這實在是令將軍府的人們高興萬分。
「盈盈!」彭翊坐在她的床前,忍不住熱淚縱橫。
幾天來,他時時憂慮,真怕她就這麼一睡不醒,永遠地離開了他!
她嘴唇哆嗦,無法用語言表達心中的感情。只能抬起尚能行動的右手,笨拙地撫模他長滿胡須的面頰,抹去他的眼淚。再看向站在床尾的彭峻威,眼里散發著慈愛的目光。
「娘——」彭峻威抓住娘的手,將臉緊緊埋在她的身上,掩住了臉上的淚水。
盈盈夫人顫抖的手落在他的頭上,這是她最溫順、最多情,也最愛笑的兒子,在她的記憶里,威兒從小就是個快樂的孩子,像這樣撲在她懷里流淚的情景好象就只有過一次,多年前那一次。
彭翊克制著內心的情緒,輕拍彭峻威的肩膀。「威兒,不要讓娘太激動。」
「嗯。」彭峻威抬起頭,用手背擦去淚水,對娘勉力一笑。「爹說得沒錯,娘不會有事的,道姑果真是當今最厲害的神醫,她一定能治好娘的病!」
他淚痕未盡的笑容讓人看了心痛,就連總與他過不去的刁蠻老道姑,這時也塞了一條手帕給他。
彭峻威接過手帕擦拭著眼楮,靦腆地說︰「讓婆婆見笑了。」
道站無言地走出了房間。
當晚,令所有人驚訝的是,駐守遼陽城的彭峻猛竟帶著妻兒趕回家,緊隨他們身後而至的,是新婚不到一個月的彭峻虎夫妻。
「大哥、二哥,你們怎麼回來了?」彭峻威驚訝地看著撲在娘的床邊、淒然落淚的嫂子和兩位兄長。
「臭小子,你還敢問?」極少發怒的彭峻虎怒斥他。
彭峻猛也責備道︰「是你不對,家里就你守在爹娘身邊,這麼大的事,也不派人送個信給我們,若非听見傳聞,我們還不知娘已經病成這樣了呢!」
「大哥、二哥,是我不對……」
「是我的意思,不可錯怪峻威!」彭翊對兩個風塵僕僕的兒子說︰「就是不想讓你們這樣扔下大事,不顧一切跑回家,才不讓你們知道。」
「爹,國事重要,家事同樣重要,您不可以這樣。」彭峻猛不悅地說。
彭峻虎也不高興起來。「如果娘有什麼不測,您也打算瞞著我們嗎?」
彭翊看了看兒子、兒媳們,長嘆道︰「忠孝自古難兩全哪!我們身在其位,又怎能因家事而誤了國事呢?」
「爹,您坐下說話。」雁翎搬過一把椅子放在床邊。
彭翊坐下後說道︰「既然回來了,你們就住兩日吧!但不可久留,得盡快回去。」
「爹,讓我們等娘好點……」彭峻猛還想爭取。
彭翊打斷他。「不行,如此的話,你們的娘也會不安的!」
聞言,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床上。那里,盈盈夫人正搖動著那只尚能移動的手,眼里是晶瑩的淚。
自幼受娘教導的兒子們,自然明白娘是要他們安心回去。
可是看著娘的模樣,他們又怎ど能夠放心離去呢?
此時此刻,無論是彭峻猛、彭峻虎,還是彭峻威,都深深感到遺憾與愧疚。
身為朝廷將軍,他們能統帥千軍萬馬為皇帝殺敵,替朝廷盡忠,可身為兒子,盡避他們有能力,卻無法在爹娘膝前盡孝,為家庭分憂。
這是一種多麼深刻的無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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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說有了兄嫂的協助,彭峻威應該可以輕松點了,可情況卻不是這樣。
「小子,切藥去!」
就在彭峻威興高采烈地與哥哥們圍在娘的床前,說著有趣的事逗娘開心時,無塵道姑冰冷的聲音傳來,」捆藥材塞進了他的懷里。
玲子見狀,伸手想接過那藥。「這……今天就讓奴婢去做吧,三少爺難得與兩位少爺相聚。」
「不行,早說好了這是他的活兒。」道姑斷然拒絕了丫鬟的提議。
彭峻威對玲子說︰「算了,還是我去吧!」言罷,他對兩個哥哥苦笑。「瞧見沒?我告訴過你們婆婆就是和我過不去。若不是看在她將娘治得果真一日好過一日,我才懶得理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