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顯然是客廳的房間里,家具一應俱全,可是每件家具上都布滿了厚厚的灰塵,四處角落里結滿了蜘蛛網,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窒息的霉味和灰塵味,幾只不知名的飛蛾從她面前飛過,嚇得她直往後退。
她出身名門加上身體不好,自幼備受關照,就是在逃難的路上也有宋娘一路照應著,她何曾見過這樣骯髒又凌亂不堪的居所?
可是,如今她又能怎麼辦呢?沒有疼愛她的大姊在身邊、沒有主意特別多的小妹幫助她,更沒有宋娘的照顧,她該怎麼辦?
拖著沉重的腳步,她慢慢地走過廳堂,走上通往二樓的樓梯,裙襬在木地板和因年久失修而嘎嘎作響的樓梯上留下了一道長長的痕跡。
二樓由樓梯口分為左右兩廂,由寬敞的走廊連接著。這里的房間都沒上鎖,鳳兒逐一巡視籠罩著灰塵的房間,最後走進位于右邊,顯然是前主人居住餅的臥室。這間臥室大而明亮,室內陳設著考究的家具和各種精美的裝飾品,厚厚的灰塵也無法掩去它曾有過的富麗和光輝。
鳳兒用手指在床頭櫃上一抹,露出了紅色桃木紋路的台面。看著那些放置在床頭、幾案上的銅燈台、鏡子、玉如意,再看床上雖然褪色但仍不失華貴精美的床褥繡幛,不知道為什麼,鳳兒的身軀突然竄過一陣寒顫。
彷佛有人從身後走過,她猛回頭,可是滿眼只有鏤花窗洞投進的一道道光影中飛揚的灰塵,並無一絲人影。
「哦,幽靈!一定是那個夫人的幽靈!」她恐懼地想。「我從沒做過壞事,應該不會有鬼尋來吧?」
眼淚突然涌出眼眶,恐懼和孤獨感佔據了她的心房。鳳兒轉身離開房間,用力將門關上,並彷佛怕有人追來似的將門上的鎖緊緊扣下。
突然間,她很討厭曾經住在這里的那個女人!如果沒有她,譚辰翮也許不是這樣冷酷的人!如果她不死,自己今天就不會受這種罪!
她抓著扶手,看著空蕩蕩的樓宇,感覺到一股寒氣直往自己的心里灌。
「天哪,這地方好可怕!」她害怕地奔下樓,逃出客廳,逃到院子里。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能永遠地逃離這個鬼氣森森的地方!
可是眼下的她無路可逃,她跌坐在石凳上,任由眼淚狂泄而下。
「為什麼會這樣?」她坐在那里哭了很久,也想了很多,她不知道為什麼譚辰翮會突然翻臉將她關在這里,但她相信一定是有什麼誤會,如果好好跟他解釋,他應該會听吧?畢竟他並不是真的那麼不講理的人。
可是她要如何見到他呢?
日落了,她不知道;月升了,她沒有反應,可是當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時,她卻大夢初醒般地突然跳了起來。
「辰翮!是辰翮!他來了!」她往門口跑去。
可是那聲音卻漸漸消失在隔壁的院落里。
「辰翮!辰翮!」她大聲地喊叫,但沒有反應。
她不顧一切地尋著那聲音往院牆的另一面跑,可是聲音斷斷續續,她卻無法看見他,而她喊他的聲音也被那邊熱鬧的喧嘩聲淹沒了。
她好著急,她不能讓他就這麼走掉。
她抬頭看到突起的屋檐時猛然想到,便急急的往樓里奔去。上了樓,沿著走廊跑到最高處,果真清楚地看到了她想看的一切。
棒壁竟是一個與幽夢樓完全相似,但更寬敞美麗並生氣勃勃的院落。
此刻那院里燈火明亮,笑語不斷,好幾個穿著戲服,臉抹重彩的戲子正在花樹下整裝,而琴師鼓手們也在調弦擺琴,似乎正要開始一場演出。
擺滿食物的石桌前坐著滿臉笑容的譚辰翮,而那個言語尖刻、心思惡毒的巧巧正毫不知恥地趴在他身上。幾個丫鬟走來走去,侍候著他們。
原來隔壁是月香居!看到巧巧,鳳兒終于明白了她就是丫鬟口中的「夫人」。
轉眼看向譚辰翮,鳳兒呆住了,不是因為他與巧巧狎昵放蕩的舉止,而是為了譚辰翮臉上那抹她從未見過的笑容。
她呆呆地看著他的笑容,明亮的燈火和月光下,那笑容像一把刀深深地在她心上割了一下。
「辰翮──」她無意識地大喊一聲。
也許是她異樣的聲音驚動了下面那些人,琴師歌女們停住了手中的動作,所有人都抬頭看著她,四周突然安靜了。
譚辰翮同樣也抬頭望著她,臉上的笑容未變,但他的眼神彷佛是在看一個陌生人,而不是那個他昨晚還擁在懷里對她輕言細語的妻子。
鳳兒看著他的眼楮,在那雙眼楮里,她看不到昨夜的溫情,也看不到今天下午的怒氣,她看到的是負傷的雄獅面對強敵時既不願逃跑,又無力應戰的悲哀。有什麼是比強裝出的笑容和掩藏不住的悲哀更令人心痛的?
巧巧看到她,立即抱緊譚辰翮的頸子,大聲說︰「妳喊什麼喊?城主的名諱是妳可以隨便喊的嗎?」
她的叫聲喚醒了鳳兒的意識,她眨眨眼,想重新回到自己最關切的問題上來,質問他為何要這樣對她?
可是面對那個虛假的笑容她無法做到,她只能輕聲問︰「辰翮,你還好嗎?」
此言一出,譚辰翮神情一震,笑容僵在臉上。
巧巧卻鄙夷地大笑,道︰「真是個瘋子!妳沒有看到城主正高興的笑嗎?沒有妳這個騙子在身邊,城主怎麼會不好?妳別掃興了!」
鳳兒沒有理會巧巧的喳呼,只是看著譚辰翮,見他听了巧巧的話後無任何的反應,只是冷冷地看著她,她的心涼了。她傷感地問︰「可以放我離開這里嗎?讓我回到宋娘身邊,讓我們離開……」
「妳休想!」譚辰翮果決地說。他的聲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做錯了什麼嗎?」眼淚模糊了鳳兒的雙眼,她緊緊抓著木欄桿,淒慘地哀求道︰「請你不要把我關在這里,我好怕……」
她的聲音消失在無法控制的啜泣里。
「怕?妳會怕嗎?少裝那種可憐樣!」巧巧斜著眼楮罵道︰「下午妳跟我吵的時候不是挺橫的嗎?」
譚辰翮突然將巧巧從自己身上推開,站起來走到院子的另一頭。
巧巧對站在樓道上的鳳兒吼道︰「妳滾開吧,不要再煩城主了!」說完,她走到譚辰翮身邊,挽著他,將他拉回到石桌邊。「來吧,讓我們听曲吧。」
「辰翮,把宋娘還我吧……」
「別理她,我們繼續。」譚辰翮突然將巧巧抱起來,走回石凳前坐下。
坐在他膝上的巧巧得意地對著鳳兒撇撇嘴,對樂師歌女們喊︰「唱吧,讓城主高興高興。」
琴聲再次響起。
鳳兒抹去臉上的淚水,說︰「那根本就不是笑,你根本就不高興,為什麼要裝呢?尋歡作樂真能讓你高興嗎?」
說完,她像孤魂般地飄離了走廊。
譚辰翮僵硬地坐著,雖然琴音歌聲早已響起,但他仍然听見了鳳兒說的每一個字,他的心也被撕扯著︰她為什麼可以輕易地拆開他層層包裹的面紗,看透別人看不到的真面目?她為什麼能看清他的內心?
就為了這個,他也要遠遠地躲避她!
「舞娘呢?為何不跳?唱大聲點!」他高聲吆喝著,把巧巧抱得更緊。
輕歌曼舞,鼓鈸絲竹將月香居變成了彩袖飛揚,歌樂妙響的舞榭歌台,也將鳳兒的心攪得七零八落。
她失魂落魄地走在撒滿青白月光的走廊里,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魔音似的笑聲、喝采聲像甩不掉的符咒纏繞著她,她感到自己四肢發涼,渾身無力,但她仍硬撐著走向離月香居最遠的那間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