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她怎麼總不長記性呢?!石天威暗嘆著,用袖子抹掉額頭的血,想為女孩湮滅「罪證」,可是血一直止不住,他只好認命地站起身,迎向急忙趕來的人們。
一看到他滿臉的血,薛夫人幾乎昏倒,一面要人趕緊取藥端水來,一面焦慮地低呼︰「天哪,心兒這次可闖下大禍了!」
薛鴻壽震怒地說︰「這丫頭總是不知天高地厚,這次我得給她一個教訓……」
「不要,是我不好,看書太入迷,沒來得及躲開。」正在被父親照料著傷口的石天威急忙叫起來。
石雋峰也幫腔地說︰「賢弟,沒事的,天威說得對,習武之人連這點機敏反應都沒有,被竹劍傷到也是一個教訓,就算是心兒助他練功嘛!」
然而薛鴻壽仍一言不發地轉身走了。
等傷口包扎好後,石天威連忙趕到庭院去,果真看到薛惠心正被父親罰跪在院子中央的石板上,嘴里不停地動著。
石天威知道她正在背誦「大佛心經」,那是她自四歲起就一直在背誦的心法。
看到石天威走近,心兒不再念經,「騰」地站起來,髒兮兮的小臉上滿是笑容地說︰「天威哥哥,你沒死啊?太好啦,那我可以起來了……」
「跪下!」一聲厲喝令心兒哆嗦了一下,回頭看,平素對她最疼愛的爹爹正板著臉站在她身後。
「爹爹——」
「跪下!」雖然她怯怯的哀求令薛鴻壽心軟,可想到她今後將遠離家、遠離爹娘的庇護,若一直這麼頑劣闖禍,該如何是好?于是狠下心來又是一聲暴喝。
嚇得心兒「撲通」跪下了,淚眼汪汪地看著爹爹。
「妳還敢哭?妳若掉下一滴眼淚,我就杖妳十大板!」薛鴻壽聲色俱厲的話將心兒的眼淚逼回了肚里。
「天威,你進去!」薛鴻壽對同樣被嚇到的石天威說。
石天威沒有听,反而跪在心兒的身邊,伸出手握住她冰冷的小手。
心兒不敢抬頭看他,只是不由自主地往他身邊偎過去。
見狀,薛鴻壽放緩了臉色嘆息道︰「心兒,明天妳就五歲了,妳姊姊在妳這年紀時早已經習字練畫,學雕刻了。可妳成天只知玩槍弄棒,哪有個女孩兒樣呢?」
瞟了眼正隨娘親和石伯父、石伯母走來的姊姊,跪在地上的心兒仰著小臉對父親說︰「爹爹忘了?心兒三歲起就習字練畫了喔!而且師傅跟爹爹都夸心兒字寫得好,畫畫得美哩!」
听到她理直氣壯的反駁,薛鴻壽稍稍平息的火氣又上來了,他瞪了女兒一眼,沒好氣地說︰「爹爹沒忘!」
心兒露出小虎牙正想笑,可爹爹的一番話令她笑不出來了。
「看看妳,衣服、頭發、臉蛋……沒有一處是干淨的!妳是女孩子,長大以後要嫁給天威,做青鶴莊少夫人的!可是妳毫無賢淑斯文之氣,野性難改!不知天高地厚,動輒對天威出手。若非天威每回讓著妳、躲著妳,他只需一招就足夠妳受的了……像妳這樣,天威也不要妳了,妳就跟賢靜師太去普陀山,不要回來了!」
這原是一番氣話,然而听在兩個孩子耳里卻不是那麼回事。
石天威當即握緊了心兒的手,好像害怕薛伯父真的要將心兒送走,從此不再讓他們見面似的。
心兒著急地想站起來,可想起爹爹不準,趕忙又跪好。
她一手反握著石天威,另一手撩起衣袖擦擦臉蛋,仰頭看著他,急急地說︰「天威哥哥,你會要我的吧?我以後會像姊姊一樣干淨漂亮,你不可以不要我喔!我十年後就會回來,那時我會很漂亮、武功也很高,不會再傷到你了……你做我的相公,我做你的娘子,好嗎?」
「好!」石天威連連點頭,更加攥緊了她的手,給予她承諾。
一番童言稚語令在場的大人們感動,可十歲的他和五歲的她又怎知漫長的十年歲月會有多大的變數呢?
十年間,薛惠心隨師傅在普陀山上侍佛練武,佛光海月磨去了她的躁動頑劣,增添了她的靈秀聰慧。漫長的十年間,她曾隨布道講法的師傅外出路過京口時,回家探望爹娘,但每次均來去匆匆。
看著女兒出落得秀外慧中,薛家夫婦深感欣慰,總算沒有辜負老友的期望,對兩家立定的婚契有了完美的交代。
薛惠心如約在十五歲生辰將至時,辭別師傅回到家里等待石家的迎娶。
今天就是兩家踫面議定婚禮細節的日子,她日思夜想的天威哥哥要來了!她的心里充滿了期待和喜悅。
「心兒,不要拉,那樣很好看!」
薛家大小姐薛惠芳剛進門,就看到妹妹正皺著眉拉扯身上的衣裳,于是趕緊走上前阻止她。
「太緊了,會好看嗎?」站在銅鏡前,身穿緊身衣,白羅裙,披淡紫紗披帛的薛惠心回頭看著姊姊,不確定地問,畢竟她從沒有穿過這樣的衣服。
「不緊,真的很好看!」站在比自己還高半個頭的妹妹旁邊,薛惠芳贊賞地看著她靈秀美麗的臉蛋和婀娜動人的身材。
她從梳妝台上取餅一朵紅色絨花簪在妹妹烏黑發亮的秀發上,上下打量後滿意地說︰「這樣就更顯嬌俏啦,等會兒天威見了包準認不出來!」
薛惠心聞言,喜孜孜地問︰「真的嗎?十年沒見,他會不會早已忘了我?」
「不會。」薛惠芳肯定地輕拍她的手,又逗趣地說︰「而且他十年沒見妳,可不等于妳也十年沒見他喔!」
薛惠心俏臉通紅地說︰「呃,我是見過他幾次,但他從來沒有看見我。」
「哦,我懂了,妳是偷看的。」
「不是!只是每次都隔得很遠,而且師傅就在旁邊……」
見到妹妹少有的羞怯令薛惠芳笑了起來。
但薛惠心卻悶悶不樂地說︰「爹娘說要『雙喜臨門』,要我們姊妹同一天嫁出去。可是我回來好幾天了,方大哥都來了好幾次,天威卻沒來看我一眼……」
「他不是等會就要來了嗎?」薛惠芳安慰道︰「他一定是很忙,天威跟方皓不一樣,方家兒女多,事業不大。可天威是青鶴莊唯一的繼承人,又經營著那麼大的事業,他不可能像方皓那麼自由。再說他十年沒見到妳,不知道妳長得這麼美,等他見到妳後,包管再也舍不得讓妳離開!」
姊姊的話略微安撫了薛惠心失望的心。
「二小姐!二小姐——」
就在姊妹倆話猶未盡時,房門被推開,丫鬟喜兒急匆匆地進來。
「什麼事?為何那麼驚慌?」薛惠心略感不安地迎上前問。
「二、二小姐,青鶴莊石老爺和夫人來了……」喜兒欲言又止。
「他來了嗎?」薛惠心急切地抓住喜兒問。
喜兒目光躲閃地答道︰「沒、沒來,就石老爺和夫人……」
「喜兒,發生了什麼事?」薛惠心發現不對勁,立即逼問。
「他們……他們是來……來退婚……」喜兒說著不敢再看二小姐。
「什麼?!」
恍若千萬爆竹同時在頭頂炸響,姊妹倆不約而同驚叫起來,薛惠心更是花容失色,俏臉瞬間蒼白如紙。
「退婚?!為什麼?」她木然地看著姊姊,無法接受這個驚人的消息。
滿心期盼著做天威哥哥新娘的她,怎麼也沒料到她竟盼來了他要退婚的噩耗。
沒有只字詞組的解釋、沒有煞費苦心的托辭,更沒有十年一別的喜悅重逢,她甜蜜的美夢就這樣——碎了……
第二章
三年後
入夜,京口城內著名的玉器行「源永齋」內寂靜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