峻德治聞言,先是低低地笑出聲,接著越笑越放肆、越笑越忘形,笑到最後幾乎笑出淚來。
「你笑什麼?」九指神算的臉色一沉,咬牙問道。
笑了好一陣子,峻德治才慢慢平緩下來。
「我只是在笑,命運果真是半點不由人,誰也玩弄不得。你看似操縱了許多人的命運,最後卻反而讓我的命運走進卜算不出吉凶的奇險命格之中。真是夠好笑、夠荒謬。到底是人在操縱命運,還是老天在操縱?」他邊笑邊搖頭,間雜著听不出何種情緒的嘆息聲。
「怎麼可能?我為你卜算的結果,明明是走上了天子命格,怎麼可能無法卜算吉凶?」九指神算反駁道。
「你可以試著卜算一下,至少在這三個月內,根本算不出我的運勢吉凶,至于未來,已經變得一片模糊。」峻德治平靜地回答。
「什麼時候發生的?」九指神算大驚失色。
「就是最近。」峻德治嘆道。
九指神算臉色突然一白,猛地從石凳上站起身,一言不發地轉身,匆匆走出亭外。
當九指神算走遠後,峻德治抬指掐算了一下,——算了幾回,仍舊得出同樣的結果——一片空白。
「還是算不出吉凶。也好,就當自己是不會透視天機的平凡人,讓命運由天去排吧!」
他豁達地一笑,抬頭望向天際。
不知何時,低垂的烏雲早已悄悄地、濃密地布滿半個天空。
天變得很快。
本來還是晴朗的好天氣,不一會兒,整個天空便都布滿黑鴉鴉的烏雲。然後,刮了幾陣大風,打了幾聲響雷之後,豆大的雨滴零零落落地先掉下幾滴,才一眨眼,接著便是一陣驚人的傾盆大雨。
反度慢一步的行人,還來不及走進到屋檐下,便已在街道上淋得渾身濕透。
「還好我本來就蹲在這兒,不然全身淋濕,那就糟了……」
迸殷殷抱著小包袱,像個棄兒一樣,渾身瑟縮地蹲在街旁的矮檐下,怔忡地望著天空喃喃自語。
與她一樣,在大雨還沒落下之前便已待在這個檐角的,造有一位老得看不出年紀的老人,拄著杖,像個影子一樣,一聲不吭地一直站在陰影深處。
「老伯,我這里有顆干饅頭,您要不要吃一點?」古殷殷從懷中剝下一塊硬糙的面食,伸手遞給老人。
老人似乎正在閉目養神,一動也不動的繼續佇立著,她只好模模鼻子收回手,蹲回原地,一小口、一小口珍惜地吃掉那塊干饅頭。
自從那日逃離織作坊後,她在峻德城里四處躲藏,心驚膽戰地過了好幾天。
幾日以前,她還在城外的溪邊,忍著沁入骨子里的水溫,在溪中浣紗做活兒。
原以為她終于找到了永久的落腳處,這輩子安安穩穩地過下去,然後會偶爾想起曾邂逅過一位蹲在岸邊、很笨拙地洗衣裳,並輕薄地偷去她一個吻的公子爺。
每天偷偷期盼那位公子爺會心血來潮,再度經過她浣紗的地方,說是要還她洗衣錢,其實是藉機再來看看她。
然後,她會嫁人、生子,在年老時不經意地想起在溪畔讓她動過心的白衣公子爺……
「唉呀,我在想什麼?」她害羞地捂住發燙的雙頰。「可是,現在他就算想回到溪畔找我,只怕也找不著了。天下那麼大,想要再見面,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想著、想著,她氣餒地嘆了一口氣。
三個淋成落湯雞的人,總共兩男一女,突然沖進她這個原本就不算寬敞的避雨處,差點把她給一腳擠到大雨里去。
「真是的,老天爺怎麼說風是風、說雨就是雨?讓人連個準備都來不及。」一個濃妝幾乎被淋糊的中年婦人大聲嚷嚷著。
「誰叫你買了一個麻煩貨,人還沒帶回去,就先包好包袱溜了。」其中一個黝黑的男人嘲笑道。
「嘖!誰知道那個丫頭那麼大膽,竟然敢逃跑。」婦人嬌嗔地拉了拉身上俗麗的衣裳。
「嬤嬤,要不是我們毒打那個織作坊的老板一頓,我看他根本不想把收下的銀子吐出來還給我們。」另一個瘦高的男人嘿嘿笑了兩聲。
「真是不甘心,簡直是白忙了一場。好在那時候跟織作坊老板交易時,他把丫頭的賣身契先給了我們,握著那張契子,就等于握著那丫頭的自由,我一定要抓到那個死丫頭,好好補償我們這幾天勞碌奔波的損失。」嬤嬤越說越得意,並在腦中想好了整治的各種法子。
迸殷殷听見他們的談話,嚇得根本不敢抬起頭來,身子越縮越小,手腳也越來越冰涼。
真的是冤家路窄,峻德城那麼大,只是躲個雨,竟然也能與紅袖坊的嬤嬤和打手們躲到同一個屋檐下。
她心里暗念著諸位神佛,求神佛保佑她能安然度過這個危機。
「這小乞丐真是髒死了,去去去,閃過去一點!」一個男人伸腳踢她一記,絲毫沒有憐憫心。
迸殷殷把頭緊緊埋在包袱里,默默地向旁邊挪了挪,就算半邊身子已經淋到雨了也不管,恨不得自己能縮得更小,最好小到讓他們發覺不到她的存在。
她的心里頭嚇得要死,雖然很想直接沖進雨里,但是這麼做的話,他們一定會注意到她,甚至認出她。
在這麼近的距離之下,她完全沒把握可以逃離他們的追趕。
三個人一邊抖水、一邊聊天,完全沒注意到他們腳邊那團哆嗉不已的小圓球。
突然間,街底又傳來一陣雜杳的腳步聲,不一會兒就出現一小隊狼狽萬分的行轎隊伍,也跟著擠進了這個小小的檐下空間。
迸殷殷小臉一皺,簡直要哭出來了。
再來這一大隊的人馬,她要躲到哪兒去?
「喂喂喂,這里已經滿了,你們到別的地方躲雨去。」嬤嬤很不高興地大嚷。
「這地方又不是你們的。」轎里的主人一邊掀開簾子,一邊發難。「難道只有你們能——咦?紅袖坊的嬤嬤?」
再听到另一個耳熟的聲音,角落里的小向球瞬間僵化得更厲害,內心強烈地哀嚎。
今天是什麼日子?不該遇上的人,全在這屋檐角下相見了!她古殷殷今天可能難逃一劫了……
「唷,我說是誰,原來是織作坊的老板哪!」一見來人,嬤嬤站得更穩,一步也不肯挪動,甚至還悠閑地舉手插風。
「呃……這個……我們借個小地方躲雨,等雨停了,我們馬上就走。」老板眼楮一轉,看到角落里蹲著一個乞兒,還站著一個老人。「你們誰去把那兩個人趕出去。」
轎夫們上前驅趕,古殷殷硬是死命地縮在原地,不敢把頭抬起來。
「快走啊!听到咱們主子的話沒有?快離開讓出位子!」一名轎夫不耐煩地一推,竟把古殷殷整個人給推倒在地,滾了兩滾。
「唉呀……」
「古殷殷?!竟然是你!」織作坊老板張大眼,認出了她。
嬤嬤一听見古殷殷三個字,雙眼立即一亮。
「好啊,原來是你這個死丫頭,竟然還悶不吭聲地蹲了大半天。阿黑、阿竹,給我抓住她帶回紅袖坊去!」嬤嬤立即指揮那兩名打手捉住迸殷殷。
「不要,我不要去紅袖坊!主子,我求求你,我可以做牛做馬為你努力工作,不管你要我每天浣多少的紗料都可以,只求你不要把我買到紅袖坊去。」古殷殷焦急地伸手扯住老板的衣角求救。
「我的織作坊就快要垮了,其它的女人老的老、丑的丑,賣不了幾個錢,難得紅袖坊的嬤嬤看中了你,願意出高價買你。就算我求你了,我真的很需要那筆錢,你的大恩大德,我會記在心里的。喂,嬤嬤,人已經抓到了,你可以把那筆錢給我了吧?」老板拚命撥開她的手,並把她塞到紅袖坊那兩個打手的手里,一臉討好地看著嬤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