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姨,怎麼了?」她張大眼,看著一名滿頭大汗、神色倉皇地站在門口的中年女子。
「快快,收拾好值錢的細軟,不必要的東西就別帶了,趕快逃走吧!」蓮姨一邊叫嚷、一邊拉著她回到房里。
「逃走?發生什麼事了?」殷殷一頭霧水地站在一旁,看著蓮姨像只焦急萬分的無頭蒼蠅一樣,在她房里團團亂轉。
「我剛剛偷听到主子跟城里紅袖坊的嬤嬤談話,主子想要把你賣給紅袖坊啊!」蓮姨急得跺腳。
「把我賣掉?為什麼?」殷殷驚慌地低喊。
她听過其它一同在溪邊淙紗工作的姊妹們說過,城里的紅袖坊是男人買春尋花的地方,也是女人失節敗德的火坑。
「最近連年征戰,絲料的來源斷絕,現在需要大筆銀子讓織作坊度過難關。不只是你,咱們這些年老色衰、沒什麼價值的姊妹,也快要被主子趕回家去吃自己了。大帕子呢?你有沒有包東西的大帕子?」
「主子為什麼要賣掉我?我天天早起去溪邊浣紗捶布,工作努力,一點兒也沒偷懶啊!」她傻愣愣地從床邊抽出一條大方巾,心里有股受傷的感覺。
「因為主子看你年輕,能賣到好價錢。」蓮姨一把搶過帕子攤在小木桌上,將房里所能看到的東西,唏哩嘩啦地全往帕子上堆。
沒想到三兩下,她就抓不到東西堆了。
「呃……你所有東西都在這兒了?」蓮姨傻眼地瞪著桌上那一小座貧乏得太不像話的小小饅頭山。
兩套衣裳、一包針線、一柄木梳,幾塊銅板,其它……其它什麼都沒有。
「是,全在這兒了。」殷殷看了眼布巾里的東西,羞赧地點點頭。
在蓮姨的眼中,她一定窮酸得不得了。
「老天啊,我怎麼一直沒發覺你的生活這麼的……」蓮姨轉頭看了看四周,不敢相信的把整個房間再度翻搜 遍。
「我是逃難來的,身上當然沒什麼東西。」
「你半年前跟主子簽下賣身契時,不是拿了一筆銀子嗎?」蓮姨疑惑地問道。
「全用來跟主子買下這楝小屋了。」殷殷咬唇回答。
「你的賣身錢,全部又吐回主子手上了?你這傻丫頭,怎麼這麼傻啊?房子又不能吃,怎不懂得把錢留下來放在身邊當急用?」蓮姨尖叫,幾乎快昏倒了。
「我……我還是去跟主子求情,求他別把我賣了。」考慮了一會兒,殷殷開口說道。
好不容易跟織作坊的主人簽下賣身契,拿了一筆銀子買來這間屬于自己的小屋,換來穩定的生活,她實在不想再經歷一次飄搖流浪的日子。
「唉唷,傻丫頭,你這一去不是自投羅網嗎?喀,我幫你收拾好包袱了,拿著抱好。你的家當全在里頭,別掉了。你快點逃走吧!」
「我……」
「別再猶豫了,不然真被抓到紅袖坊去,你這輩子就完了!唉呀,我也得快點走了,要是讓人發現我來通風報信,我也會跟著完蛋的,家里還有好幾口老小等我養呢!」
「蓮姨……」她咬著唇站在原地。
「快走、快走!不要再遲疑了。」蓮姨抓起包袱,不由分說地拉著她就要往門外跑。
「等……等等,我還沒穿鞋……」殷殷拉住門框,局促地蜷著腳趾,抵擋從地底竄上來的寒氣。
「哽?」蓮姨低頭看到她的一雙果足,再度翻白眼。「唉唷,我的好丫頭,快點回去穿上呀!」
「喔!」古殷殷听話地奔回床邊,套上已經有些磨損的布面小鞋。
蓮姨打開門,探頭看了看四周,確定沒有人之後,立即將古殷殷推出門外。
「我身上只有這一些碎銀,你拿著將就用吧。丫頭,一切保重啊!我只能幫到這兒了。」蓮姨從懷里掏出錢,塞到殷殷的包袱里!不敢再多停留,沒等殷殷回話,便慌張地問進羊腸小徑里迅速遁走。
「蓮姨……」古殷殷抱著包袱,像個棄兒似地杵在原地,看看小屋,又看看蓮姨離去的方向,內心猶豫不已。
這間小屋是她好不容易才安頓下來的地方,沒想到才待沒多久,她又得繼續奔波逃命了。
不遠處隱約響起一陣雜杳的腳步聲和談話聲,她轉頭一望,果然看到了織作坊的主子帶著一名濃妝打扮、與年紀十分不符的女人,以及三個看起來絕非善類的男人,正往她的方向走過來。
看到殷殷拎著包袱站在門口,儼然一副準備走人的模樣,那批人顯然愣了一下,接著便回過神來,又喊又叫地快速朝她跑過來。
「不要跑!死丫頭,給我站在那里!」
听到他們的叫喊,古殷殷倏地睜大眼,這才真正意識到自身危險的處境。
「糟了!」她倒抽一口氣,像只受驚的小兔子般跳起來,抱緊包袱,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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峻德城上朝的殿門外,有一座天然小湖,翠藍天空倒映在蓮荷綠葉之間的澄澈水面上,岸邊垂柳隨風搖擺,不時撩動水面,惹出一波又一波的交錯漣漪。
峻德治神態悠然地站在殿外的湖邊,一面等著峻德天龍的召喚,一面欣賞風景。
一陣清風拂來,他甚至舒服地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好天、好水、好風,真是讓人心曠神怡。
如果身後沒有那批跪得一片黑鴉鴉的文武官員,他想他會更愉快。
想到背後那群已經跪了一個多時辰的老頑固們,峻德治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治王,請您救救那十名即將被君皇斬首的大臣吧!他們都是忠臣良將,峻德皇朝一次折損十位良臣,是峻德皇朝的莫大危害啊!」一名滿頭白發、朝中官階極高的大臣,艱難地拄著杖,雙膝跪地,不死心地再一次開口向他求救。
「請治王救救他們!」其餘官員跟著伏地聲援。
峻德治依舊望著湖面美景,沒有回應的打算。
闢員們似乎跟他杠上了,硬是忍著腿痛腰酸的不適感,一動也不動地跪在地上,頗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悲壯情懷。
餅了許久,峻德治再度嘆口氣,終于無奈地轉過身來,面對矮了他一大截的官員們。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難道你們沒這種自覺嗎?」他緩緩開口。
「但那十位大臣不該死,他們是為了峻德皇朝才挺身死諫啊!」
「他們因直言勸諫而惹怒君皇,是斬得冤枉。但是,既然他們已有了死諫的決心,就成全他們吧,你們何必找我苦苦求情?」他輕聲笑道,彷佛他口中所談論的,並非十條活生生的人命。
眾臣們紛紛倒吸一口氣,完全不相信這些話是出自心腸一向最軟的治王口中。
「治王,您不能見死不救!」幾名官員激動地喊了出來。
峻德治眼神銳利地掃向那幾名官員。
他們像是承受不住他眼中那股莫名的壓迫感,一個一個又低下頭去,不敢再吭聲。
「回去吧,我真的愛莫能助。要是讓君皇知道你們全都跑來求情,除了那十名大臣會死得更快以外,別說你們會成為第二批倒霉鬼,連我也會跟著被拖下水,這對任何人一點好處也沒有。」他嘆氣道。雖然他猜測,此刻消息應該已經傳到峻德天龍的耳中了。
「治王……」官員們雖然面露驚慌,但是仍舊不死心。峻德治是他們最後一線希望,如果峻德治不願伸手,那麼,那十個人就真的死定了。
「君皇初掌天下,心緒難免不穩定。你們上朝說話時總要衡量一下,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否則一旦觸怒君皇,誰也救不了。」峻德治苦口婆心地提點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