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要親近她,想得快要發狂………
事後,他抱著頭,伏在她的身旁。
「很痛嗎?你的傷應該好了呀!」她伸手撫著他的後腦,語氣里仍然存有無法掩藏的關懷。
「我覺得,除了失去了半年的記憶,還有另一段記憶似乎也是不對勁的一團混亂。現在的我,根本無法判斷別人告訴我的『事實』究竟是真是假?現在我腦子里的過去,是屬于我自己的過去,還是別人希望的過去?還有,腦子里有時一閃而過的畫面,又是什麼?那些又是什麼?夢?還是幻覺?」他痛苦的搥著床。
看著峻德齊掙扎的模樣,朱瀲眉的心軟了。
以不告訴他任何他渴望知道的事來折磨他,似乎極殘忍。
她不知道自己的心為何變得這麼丑惡,竟狠得下心,日日夜夜的看著曾經與她結發交心、深情誓言的男人受盡無助又惶恐的煎熬。
朱瀲眉女敕白的指尖撫上他果背上的疤痕,一道一道的滑過。
「我叫朱瀲眉,不過,你很少用我的名字喚我,而是『女人、女人』的叫喚。當初你受傷墜落絕谷時,全身摔得破破碎碎的,是我每天不間斷的照顧你、醫治你。那時的你很不耐痛,很愛吼,經常吼得整個絕谷不得安寧……」
听她開始敘述,峻德齊起先一動也不動,似乎連呼吸都靜止。過了一會兒,他翻過了身,著迷而貪婪地听著一段又一段既陌生又熟悉的故事。
說到好笑處,兩人格笑著癱成一團;說到火爆處,峻德齊便張大了眼,大聲呼叫「不可能、不可能」,完全不相信他和她竟然會像一對暴躁的獅子對峙狂吼;說到孩子,趣事更是沒完沒了。
「哈哈,對啊,那時小津嚇壞了,我才知道原來這個小伙子懼高……」峻德齊很自然的接了一句話。
條然,兩人都瞬間白了臉。
「你……記起來了?」
「我……」峻德齊臉色非常凝重,小心翼翼地探尋著腦海里的記憶。
「我大概記起了一部分,但有些部分還是模模糊糊的。」他甩了甩頭。
「那麼……」朱瀲眉顫聲道,並屏住了呼吸。「你記起了我們之間曾經交換過的承諾嗎?」
「承諾?我、還沒……還是想不起來。我們曾有過什麼樣的承諾?」峻德齊好奇的問。
她極失望的躺下,不再言語。
兩人之間方才輕松歡樂的氣氛,片刻間已經蕩然無存。
「瀲眉,告訴我。」他抓住她側過身去背對他的香肩。
「我不會告訴你……算了,反正不重要了。」朱瀲眉閉上雙眼,疲累地說道。
一方記得,另一方卻遺忘的承諾,便已不是承諾……
峻德齊見她不再說話,明白她的脾性,也不再追問,只好翻身睡下。
算了,他改天再問好了。既然他大部分的記憶都喚回來了,他不信那些記憶會永遠空白。
朱瀲眉雖然閉著眼,淚卻無法攔阻,傾泄不止。
已不是承諾的承諾……
她還要守著嗎?
罷了,罷了──
第九章
夜半時分,朱瀲眉越過峻德齊身側,悄悄下了床,漫步到花亭里。
她坐在石椅上,紊亂的思緒飛得老遠。
「听師父一句勸告。當那個男人想走時,千萬不要攔他。他的面相顯示,還有命定的任務需要了結。」
「命定的任務?那是什麼?」
「呵呵,天機呀!」
難道為了峻德齊的命定任務,峻德天龍使可以屠滅絕谷里所有手無寸鐵、毫無抵抗能力的老弱婦孺?他們何辜,早已斷絕了對谷外的種種留戀,卻還是躲不過一場兵禍?
所謂的天命,難道就是要讓一群命如螻蟻的百姓流盡鮮血,去成就極少數人的偉大志業?
一將功成萬骨枯。
為君主成就功業的將相,最後的下場又是什麼?
她想到她的爹——功高震主,最後還不是為主斷頭?
她會想阻止峻德齊走上和爹相同的悲慘下場,但最後,他仍是回到了峻德城里,回到了峻德天龍的身邊。
或許,冥冥中真有定數……
朱瀲眉無奈的輕輕一笑,為自己開始相信宿命的念頭感到好笑。
峻德齊……這個她曾經拜堂結發的男人。
「瀲眉。」他喚她。
「嗯?」她閉上眼躺在他懷里。
「答應我,為我留住這頭美麗的青絲。如果下輩子我忘了妳,我絕對可以循著這把青絲的觸感、香氣,準確無誤的找到妳。」他撈了一手的愛,慎重的在發上落下一個吻。
「只憑這一束發,真能喚回你所有遺忘的感情?」她問道,淚霧盈睫。
「我們是結發夫妻耶,不是嗎?」他笑道,像是天經地義似的。
「說好了哦,我會為你留住青絲。而你,無論發生什麼事,你千萬不要忘了我。」
「絕對不忘。」
絕對不忘……
朱瀲眉掩面低位,心碎難忍。
「騙人,他說不忘的、他說不忘的……可他還是忘了……」
「告訴我,你想飛嗎?」她抓著他不肯放開。
峻德齊靜立不動,只有一雙眼極晶亮的望著她。
「想,很想。」他的嗓音好沈、好沉。
她的小臉浮現痛苦。
「但是,我絕對會帶著妳一道飛。」他捧住她的臉。
「無論天涯海角、碧落黃泉,我都要帶著妳。」
想起他另一段誓言,她的淚落得更凶。
出谷的那一天,他就那樣頭也不回的拋下她,回到他念念不忘的峻德城。
不管他失去哪一段的記憶,總是執著的抱持想要回去峻德城的念頭,心里懸掛的,永遠就是峻德城。
所有的承諾,如今看來都顯得極為可笑。那麼,她又何必繼續讓這些諾言束縛住?
他忘了的話,她也要全部舍棄。
絕谷滅了,孩子們也死了,現在的她又變成了一個人……
一件輕暖的外衣披到她單薄的肩上,惹得她驚駭跳起,卻被一只強而有力的大手,快一步的用力將她壓回石椅上。
「朱姑娘,別慌。我並無惡意。」一道無害的男性嗓音在她身旁揚起,低沉的頻率奇異的安撫了她的戒備。
她抬頭,發現身旁多了兩個人。
一個陌生男子,和跟隨其後儼如僕從的老者。
「流泉師父?」她認出了老者,訝然喚出聲。很明顯的,他已投效在這個男子之下,而且奉之為主。
斯文儒雅、面貌極其俊秀的青衫男子,含笑收回壓在她肩上的手掌,坐到她身旁。「冒犯姑娘了,請多原諒。」他拱手為禮。
「你是誰?」朱瀲眉防備地看著眼前的男子。
肩部猶存的麻痛感還沒消去,她猜測剛才如果她有任何反抗舉動,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施展更強硬的壓制。
又是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可怕人物。
在深夜里,這麼神情自若、大搖大擺的出現在別人的家里頭,並且沒有驚動到任何一名巡夜侍衛,怎麼想都不尋常。
「我是齊二哥的兄弟,峻德治。我听流泉大夫說,我齊二哥在這半年里,已經娶妻,加上我實在太好奇,是什麼樣的女子,竟然能夠和我那個總是像頭猛獅橫沖直撞的二哥相抗衡;所以,我等不及天亮就直奔而來,親自拜訪、拜訪我親愛的二嫂。」他笑瞇瞇的臉容,怎麼看都像是無害的模樣。
朱瀲眉沒有笑,只是漠然以對,眼神冷冷淡淡的。
「治王,久仰。請直說你的來意。夜已深,你我單獨在花亭相談,要是讓下人撞見了,不妥。」
「好直爽的姑娘──呃、二嫂。我終于知道,妳為什麼能夠制住我二哥那頭獸了。今晚月色不錯,談談命相不是挺有氣氛的?」峻德治抽出隨身折扇,輕輕的搖啊搖,悠閑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