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冷……好冷啊……」林老爺閉著眼申吟發抖,剛才才喊熱,這會兒又開始喊冷了。
「爹,你又冷了嗎?我幫你蓋被,讓你暖一些。」她利落地拉好他身上的衣服,從地上吃力地抱起幾床豆腐嬸幫忙借來的棉被,一層一層的鋪上。鋪好後,她已是滿頭大汗。
從昨天到今天,她已經來來回回地做過不下十幾次了,整個晚上一直沒合眼。當林老爺叫冷,她便鋪被,一喊熱,便打水拭身。
正當她拭著汗坐下休息時,門上傳來輕扣的聲響。
「嵐芷姑娘。」有些陌生、有些熟悉的嗓音,讓她困惑的皺起眉。
「誰?」她小心翼翼的開口,輕巧的拿起牆角預先放置、用以防身的木棍,緊緊的抓在胸前。
「我是龍破雲,無硯大爺派我來此,幫助嵐芷姑娘。」清冷的聲音不高不低的從門外傳進來。
無硯大爺?那個覆面的黑衣人?
林嵐芷放下棍子,走上前去開門,見到上回額上帶疤的冷酷男人,他身後還有兩名黑衣勁裝打扮的打手,以及一位臉色很難看的老先生……
「這位是賀大夫,無硯大爺請他來看看林老爺的病情。」龍破雲側身,讓那位滿頭白發、背了一個大藥箱的老者走進去。
林嵐芷也向後退開,看著那位一臉臭臭的賀大夫坐到床邊,拉出林老爺的手把脈。
「無硯那家伙為什麼派你們來?」她回頭瞪著龍破雲。她很不想接受來歷不明的幫助,但是,爹已病重,她說不出拒絕的話。
「我只奉令行事,從不過問大爺的意思。」他淡然的抱胸等待賀大夫看診,看完了,他還要回去報告交差。
「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那麼清楚我的身份?」林嵐芷一直不明白無硯是何許人,三番兩次的援助她又有什麼用意?
龍破雲沒理她,只是專心的看著賀大夫。
知道從他這個悶葫蘆這里問不出什麼話來,她翻了下白眼,徑自走近床邊,靜默的看白發大夫把脈。
餅了一會兒,白發大夫才有動作。他將林老爺的手臂放回去,起身將桌上的藥箱打開,拿出文房四寶,坐下來專心的開處方。
「大夫……」林嵐芷擔憂的開口。
「你爹死不了!讓我看過診的,沒一個敢死,他要是會死,我頭先剁給你。」賀大夫不開口則已,一開口便是滿嘴毫無禁忌的死呀死的,听得林嵐芷又安心又發毛。
像是生著氣,老大夫胡亂的收著東西,砰的一聲將藥箱闔上,準備把藥箱又重新背上。
「賀大夫,藥箱重,我幫你背吧。」龍破雲開了口。
「哼,不必了。」賀大夫隨手將處方塞進龍破雲的手里。「我還以為誰病得快死了,原來不過是個小風寒。告訴無硯那個臭小子,我在我的藥屋里快活得不得了,下回別再隨意驚動我老人家,我的草藥比一個小小風寒重要得太多了。」他從鼻子里噴著氣。
「是。」龍破雲恭敬地說。
「不要三天兩頭的,就把我挖出藥屋給人家看些小病小痛!你們是怕我死在屋子里頭沒人發覺是不是?」踩著重重的步伐,賀大夫越過龍破雲,臭著臉揚長而去。
「是。」對于老人家孩子氣的動作,龍破雲只是微微一哂。「送賀大夫回去,順便去將這些藥材抓來。」他將手中的藥箋交給身後的手下,兩個手下領命而去。
「嵐芷姑娘,請你放心,待會兒就會有人送藥來。」
「不管是什麼原因,請你跟他說謝謝。」林嵐芷垂下眼眸,掩住思緒。接受了人家的幫助,再對人擺臉色,就太說不過去了。
「我會轉達的。還有,無硯大爺要我向嵐芷姑娘轉告一些話。」龍破雲的態度依舊不卑不亢。
「什麼話?」她抬起小臉。
「一文錢足以逼死一條漢子,何況是你區區一個姑娘家。英雄尚且為五斗米折腰,請嵐芷姑娘好好想一想。日後若有需要,無硯大爺將隨時敞開大門,為姑娘效力。」
林嵐芷一怔。英雄也難逃為五斗米折腰?那她一個弱女子,該如何生存下去?
難道,那個無硯也認為她無謀生能力?
她沒注意龍破雲等了她一會兒,確定她沒有要他帶話回去,便辭身告退。
是啊,眼前的難關度過了。但是,往後無止盡的生計要怎麼打算?
她欲哭無淚的轉頭看著床上沉沉入睡的爹,林嵐芷心頭全茫了……
☆☆☆
餅了幾日,林嵐芷一臉決然的出現在無硯別館的宅院門口,求見無硯。
望著上回匆匆忙忙逃離的大宅邸,沒想到今日意然自動回來,林嵐芷自嘲地輕笑。
「是你?你怎麼跑來了?上回我還記得,你恨不得插翅離開這兒,也不願和我共處一室。」方流墨依舊覆著黑緞面罩當他的無硯大爺,坐在書房里見她。他輕松地靠在椅背上,雙手在身前交疊,兩條腿不文雅地交叉高跨在桌上。
「你總是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我猜你的產業大概也全是見不得光。」林嵐芷一開口便針針見血。
「哇,來者不善哦。」他感興趣的看著她,嘴里嘖嘖有聲。
「你經營的是什麼生意?」她瞳如星火地盯著他。
「嗯,就是如你所說的,見不得光的。」他沒承認,也沒否認,面罩下的唇畔只是一個徑兒的帶著笑意。
「你到底是做什麼的?」她開始煩躁起來,手指頭下意識的扭絞在一起。
「賭坊、妓院、酒樓、當鋪。」他的眼光輕輕瞟過她的兩只小手。
「你真的……真有你的……酒色財氣一樣也沒少。」林嵐芷不以為然地皺眉。
「呵、呵、呵,好說好說。」他仿佛被她逗樂了。
「我又不是在贊美你。」林嵐芷的細眉打得更深,對他的笑容起了一絲反感。
「人性的無窮,明知是個罪惡深淵,還是有不少人天天抱著銀子往我這兒跳下去。說真的,這幾個生意,還真讓我賺了不少錢。」听不出來他的語氣是感觸,或是嘲諷。
林嵐芷沉默,靜靜地垂下眼眸,掩去內心掙扎不休的紊亂。
會找上他,是因為這個人曾救過她。她已經想了五天,這五天來幾乎吃不下、睡不著,心里頭充斥著滿滿的沉重感。
懊不該做?
決定了就回不了頭的,跳下火坑,這一世污名只怕永遠洗不清。
然而,憑她一介女子,想要生存下去……
「我……」林嵐芷的心跳得好快,甩甩頭,終于下定決心。氣餒的是,好不容易一開口,所有勇氣又登時消散無蹤。
「什麼事啊?這麼難以啟齒?有什麼事就直說,吞吞吐吐的讓人神經緊張。我這個人最講義氣了,說吧!我能幫的,一定幫你。」無硯不耐煩地放下抬高到桌上的雙腿,立時臉色怪異的扯了下嘴角。
嘖!腳麻了。
早知道就不要硬擺出高難度的姿勢,看起來瀟灑又怎麼樣?搞得背也痛了起來。他暗暗氣惱自己一時幼稚的心血來潮,一邊不著痕跡的揉著像是正被千萬枝針扎的雙腿。
「我……」還是一樣,僅僅一個字,喉嚨立刻干得發不出其他字音。涂著灰泥的小臉透出明顯的潮紅,林嵐芷難堪地清清嗓子。
無硯認命的嘆氣。看樣子,她肯定「我」到天黑都「我」不出一個名堂。
「你……怎麼樣?」他開始耐心的引導,眼神發出親切的鼓勵訊息。
林嵐芷深吸一口氣,又試一次。「我……我我……」
無硯癱進椅背閉了閉眼。很好,至少多出兩個音了。
張開眼楮,坐正身子,他勉力撐出嘴角的笑紋。「嗯?」聲音拉得又長又溫存,溫柔得不能再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