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知道,只要有誠信、守諾言,和岩葉山莊做買賣是絕對的穩穩當當、高枕無憂,不會吃到半點虧。
方流墨不語,俊秀的臉龐上沒有慣常的戲謔笑容,難得的顯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看著前方燒得火紅的林家莊。
「流墨,接下來的事就交給你了。不論任何方法,我要林氏父女永遠不得踏回北方一步。」莫殷磊輕聲下令,語氣卻帶著不留余地的無情。
「我知道了。」方流墨點點頭。「我會盯著他們離開北方,也順便回我的萬風藥堂看看。」頓了一下,他話鋒一轉。「底下那堆人也不知道能不能辦事,離開了這麼久,希望藥堂不會已經倒閉了,只剩一塊招牌可憐的掛著,等著我回去拆下來。」方流墨嘆了一口氣,想了一下,又嘆了一口氣,好像真的開始憂慮了起來。
「當初你向我要來的,只是一間小小的藥堂,就算垮了也無所謂,對山莊沒什麼損失。不過,你現在把它搞成了江南獨大的藥材集散地,那就是你的責任了,和山莊無關。」莫殷磊看了他一眼,輕松撇掉所有牽連。
「早知道當初乖乖行醫看診就好,沒事接什麼藥材生意,徒然勞累筋骨,吃不好也睡不好,天天煩惱。」方流墨扼腕不已,滿面懊悔的唉嘆著。
「誰不知道,你可是勞累得心滿意足極了。」莫殷磊意有所指的說道。
方流墨嘿嘿兩聲的掩蓋心頭一絲隱晦的陰影。這幾年在江南,他的心饑渴的求好求勝,想彌補心里的空洞。他察覺得到自己的迫切,可是,就是停不下腳步。
幼年時,他的爹娘因藥堂經營不善而受累,他只是單純的想證明,方家子孫不是沒有經營藥堂的能力。
方流墨重新展開笑容。「老大,要不是我們相交多年,從小一塊長大,我還以為你對我是漠不關心哩。」
「反正藥堂倒了,你手底下還有幾個不清不白的玩意兒可以讓你玩個夠。」
「什麼不清不白?」方流墨愣了一下,隨即擺起裝傻架式。
莫殷磊伸手拍拍他的肩。「好兄弟,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很榮幸認識你,‘無硯大爺’。看來你在江南混得挺風光的,酒樓、賭坊的生意好得不得了,在道上,還沒幾個人敢不買你的帳。」
方流墨瞬間變臉。「老大你……」
「放心,你這黑道身份,我幫你保密著,連爹娘他們也不知道。你盡可以繼續蒙著面。」莫殷磊看看他臉色變了又變,終于提起一點點同情心安撫他。
「唉,什麼事都瞞不過你的法眼。那些地方只是為了收容一些可憐人罷了。」像他一樣家破人亡的可憐人。
「我知道,所以我並未阻止你。」莫殷磊淡淡地說道。
「我要回山莊去,不知道浣兒的傷勢復原得如何了。」莫殷磊淡然的語氣里藏著難以分辨的情感。
兩個月前浣兒遇襲的那晚,他幾乎以為會失去她。因此,當他查出林家莊買通暗夜門殺手傷害浣兒時,他不惜狠心放下傷重的未婚妻子過門不入,不眠不休投入兩個月的時間和精力,只為了要一舉讓林家莊從北方徹底消失,無力東山再起。
「少主,你快些回去吧。」憑著多年的交情,方流墨敏感地听出莫殷磊話中那絲隱晦的意念。「我猜浣兒姑娘一定也很想念你。而且更委屈的是,她才一受傷,你就失蹤了整整兩個月,回去後可得向浣兒姑娘好好的說清楚。免得她以為還沒過門,就不明不白的被拋下,成了棄婦。」他甩開折扇徐徐地搖晃,微微掩住欲笑的唇線。
王浣兒是方流墨兩年前陪莫殷磊下南方時,找到了老莊主和老夫人在十多年前以一塊玉為莫家訂下來的未婚妻子。後來,王浣兒的母親病逝,莫殷磊便留他下來,保護執意不回岩葉山莊的未來少夫人整整一年多。
未來的少夫人固執又純情。明明喜歡著少主,嘴巴上卻怎麼樣也說不出甜言蜜語,直到現在,還是只肯喊莫殷磊一聲「大哥」而已。絕的是,莫殷磊竟從沒反對過。
「我知道。」只見莫殷磊輕輕地點點頭,望向前方的神情依舊嚴肅,但眼底竟隱隱約約的浮起一層少見的溫柔。
瞧他,魂都快不在這兒了,方流墨的嘴角咧得更開。
嗯,從各個癥狀判斷,少主肯定是中了愛情的毒了,而且,中的毒還挺深。這可以從兩個月前,一向強悍鎮定的莫殷磊,看到王浣兒遇刺後,幾乎瘋狂的反應得到證實。
從小到大,他從沒見過莫殷磊驚慌失措的模樣。怎知道,冷情冷愛的少主形象,在一夜之間完全破功。
而使他改變的原因——是一個女人。看著莫殷磊利落的翻身上馬離去,方流墨有絲莫名不解的搖搖頭。
情這個玩意兒,看來是踫不得的,病癥太嚴重的,還會讓人轉了性子。
☆☆☆
林嵐芷從來沒想過,他們會遭遇到家破人亡的命運。
案女兩人渾身灰土,狼狽的趁亂逃出了山莊,也不知是幸運,還是有人暗助,一路上順利的逃到這片林子里,身後竟然沒有半個追兵殺過來。
看著遠方的血紅色的火光,漸漸被一股又一股濃重的黑霧壓蓋過去,林嵐芷知道,火勢已經慢慢被撲熄了。
即使火被澆滅,林家莊的繁華也已燒毀殆盡,只剩一地破敗的灰燼。
林老爺不住的咳嗽,一邊抹著被煙燻得淚水直冒的眼角,一邊憤恨地呼天罵地。「可惡,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這麼巧合?暗夜門的人前腳才剛進山莊,官兵們後腳便到了。一定有人陷害我,一定有人陷害我……」驚魂未定的林老爺喃喃的說著,微胖的身軀緊緊挨靠著樹干,仿佛想從大樹汲取安全感。
「那批上門的黑衣人並非善類,為什麼他們會來找你?官兵又為什麼會突然圍剿山莊?」她搖著林老爺的肩。「爹,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做了什麼壞事?」事出必有因,林嵐芷憑著幾分直覺激動的追問。
「啪!」林老爺像被踢到痛處,反射的一掌重重地朝她臉上揮去。「你說的什麼話?是有人陷害我們林家,听到沒有?不關我的事,是有人陷害!」他抖著拳,雙目充滿血絲的向林嵐芷咆哮。
吼聲在林間回響,林嵐芷震驚地撫著燒紅的面頰,不敢置信的望著暴怒的爹親。
從她有記憶開始,最呵疼她的爹爹何曾出手打過她?可是現在卻……
漸漸深沉的夜色,掩不住案女兩人起伏不定的微淺喘息。
林嵐芷沉默地站著,被灰泥掩住的嬌俏臉龐變得死白,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只剩一雙水晶似的大眼漸漸泛紅,兩扇長睫毛眨呀眨的,努力的想將急涌上來的淚水,眨回肚里去。
「听到了,爹。」她強咽下喉中的硬塊,不讓眼中的水珠落下。
林老爺的情緒突然委頓了下來,語氣也變得極端消沉。「芷兒……爹……爹失控了,我……不該出手打你。」他懊惱的垂下肩膀,收回僵在半空的手。
「爹……女兒也錯了,不該在這個時候這麼指責你。」林嵐芷咬住下唇,雙眸注視地面。
林老爺難過的搖搖頭,一坐倒在泥土地上,轉眼間仿佛老了好幾歲。「祖宅在我手中毀了,叫我怎麼去面對林家的列祖列宗?」林老爺此時再也忍不住,老淚滴垂滿面,沙啞無力的嗚嗚哭了出來。
林嵐芷偎靠著林老爺跪坐下來,扶住他恍若風中殘燭的身子。「爹……爹……」她將臉埋進林老爺的肩膀,又心碎又害怕的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