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上哪兒去?我送你。」喬治謅媚地跟了出去。
餐桌上只剩下不怎麼對眼的一雙男女。
「你一定是被逼來的對不對?」陳美薇掏出一根涼煙,裊裊煙絲仿佛從她的氣管傳達到五髒六腑,一步一步踩著她臉上掩不住的細紋。「其實我已經二十八歲了,在雪大念了足足七年還混不到文憑。我爸爸急著想把我嫁掉,以為結了婚就可以拴住我,哼!作夢。」
季仲桓笑得很不自然,陳美薇一定沒有窺見,仍自顧發表論調。
「你真的叫季仲桓?那個猛拿獎學金的台灣留學生?哈!那你可真悲哀,讀書已經夠苦了,還要拿獎學金,簡直是人倫慘劇。」
在美國,留學生的圈子很小,任何一個人表現得特別好或特別壞,都很容易被奔相走告,啥事也瞞不住。
陳美該是標準的「混仙」,她到學校去從來不是為了讀書上課,單純的只想找人玩玩,順帶保住學籍,替她老爸撐住顏面。
在這之前,她壓根沒見過季仲桓,因為他是個獨行俠,除了高他一年級的彼得,和一、二個和他拍拖過的女孩,他誰也不理。
今日一見的確名不虛傳。他果真很迷人!
陳美薇藉著朦朧的煙霧,再次專注地望向他。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希望他不是被逼來的。
季仲桓抿了抿薄唇,道︰「喬治告訴我,想介紹一個美女——」
「哈哈哈哈!」他話聲未歇,陳美薇已經笑得東倒西歪,擠出的淚液還弄糊了黑粗的眼線。「做律師的,果然一個個都是超級大騙子。」
她不會不自量力地把自己歸入「美女」的行列。早幾年,她確實還有一些看頭,現在則不行了,歲月並沒有因為她家特別有錢而放過她,蓋在厚厚脂粉下的是一條接一條如細細蟬絲般的烙印。
也只有像季仲桓這種生女敕的男孩才會對她「二十」歲的超低齡,完全沒有表現出驚詫的神色。
「你來……是為了簽下我爸爸公司的法律顧問合約,我沒猜錯吧?」
季仲桓不置可否地端起酒杯,大大呷了一口後,臉上仍是無菠無瀾,像入定的禪僧。
「不敢承認?」
「有差別嗎?反正什麼也瞞不過你。」她不知相過幾百次婚了,這種戲碼一演再演,根本了無新意。
「所以你準備如何?開始熱烈追求我?還是拂袖離去,等著被喬治炒魷魚?」
季仲桓淡然地,以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權充回答。
他當然不會拂袖離去,這種與金錢掛勾的桃色交易,雖然有違他一慣堅‘意合」,方能‘情投’的基本原則,但偶爾破例一下,卻也未嘗不可。畢意兩萬塊的年終獎金,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對他這個窮學生而言,那已經是他半年活費加學費的總開銷了。
陳美薇似乎猜中了他的顧慮,詭笑地撒了撇嘴。
「好吧,我答應你的追求。現在先帶我到PUB喝一杯,然後再去跳舞。」
「太早了嗎?」據季仲桓所知,PUB通常晚上才剛始營業的。況且,他也沒表示要追求她呀!
「你嫌我過于主動?」她听錯了他的意思,以為季仲桓指她答應得大早大過一廂情願。「老實告訴你喔,我可不是那麼容易追的,尤其是我爸爸介紹的男孩子。」
言下之意是指季仲桓人在福中不知福,得了便宜還賣乖。
「PUB還沒營業,跟你主不主動、好不好追有何相干?」季仲桓故意諷刺她。
二十八歲其實並不算太老,但過于矯情倔傲就不免令人倒足胃口。
「原來你……」她撲著厚厚油彩的臉,一下子漲成紫醬色。「誰說PUB還沒營業,東區有一家店,每天下午兩點就高朋滿座,要不要去見識一下?像你這種好學生一定不識人間‘頹廢味’。」她自嘲地笑得耳墜珠環亂顫。
季仲桓仍一慣的冷靜自持。「你常到那種地方飲酒作樂?」
「對呀!醉生夢死是我每日生活的最佳寫照,不意外吧?」反正她看起來就不是一副好人家女孩的樣子,也犯不著白費力氣佯裝乖乖女。
季仲桓聞言,有些感慨,有些傷懷。八成是老天爺蓄意懲罰他過往用情不專,才會派一個這樣俗不可耐的女人來踐他的尊嚴。
第六章
人生到處知何似
恰似飛鴻踏雪泥
……
在畢業曲禮的熱鬧歡騰氣氛中,雪茵忽然憶起這首久遠以前念過的詩句。
很久很久她已經忘了自己曾是個多愁善感、喜歡吟詩遣懷的小女孩。
歷經六年的歲月遞嬗,她已從純稚浪漫的少女,蛻變為成熟嫵媚的女人。往事與她漸行漸遠,宛如失焦的鏡頭,逐次轉化成模糊的記憶。
翻開皮夾內那張已然泛黃的照片,心里頭居然猶隱隱涌起一股躁動。那是季仲桓他們贏得校際籃球比賽冠軍時,刊登在「蘭陽青年」雜志上的照片,她偷偷地剪了下來,小心收藏著,沒想到,如今卻成了唯一能喚起她靈魂深處顫然悸動的一抹悵然。
「雪茵,怎麼不下去跳舞呢?」彼得特地從紐約趕回來參加她的研究所畢業典禮。
他現在已經是博士班的學生,除了濃濃的書卷氣不變之外,還加上一股沉穩持重的風範,很有學者的派頭。
「不了,我答應克莉兒早點回去,今天正好是她十歲的生日。」雪茵眉宇間淺淺徘徊的愁緒,殊無丁點因獲得學位該有的欣喜。
彼得見狀,突然福至心靈,提議道︰「你跟克莉兒爸爸的事情應該做個了結,再拖下去對你大不公平了。我認識一個律師,他一定能幫你的忙。」
「你不會是指喬治舅舅吧?」他可是只認錢不認人的。
「當然不是,他比喬治舅舅厲害多了。後天肯尼結婚,我邀了他一起過來,屆時再介紹你們認識。」
★★★
肯尼的婚禮選在仲夏的第一個周末,衣香鬢影的賓客,將原本看似廣闊的庭院,擠得擁塞不通。
雪茵不喜歡熱鬧的場面,悄悄隱身在二樓的臥房,由落地窗注視著像蝴蝶一樣,玩得開心嘻笑的克莉兒。
當了六年有名無實的母親,她還是很不能適應克莉兒人前人後猛喊她媽咪。
「雪茵,你怎麼還杵直這兒?」瑪俐扯開嗓門,一路吼進來。「忘了你今天是伴娘嗎?還不去幫忙招呼客人?曖喲!怎麼連衣服都還沒渙?」
「結過婚的人也可以當伴娘嗎?」她一直很為自己曖昧不明的身分感到不知所措。
「要我解釋一百遍你才懂嗎?那個婚姻不算,全世界沒有人會承認它是合法的。」瑪俐一向現雪茵為長不大的小女孩,拉過來,伸手就月兌去她的衣服——
「媽,我自己來。」她已經長大了,看不出來嗎?
「你剛剛叫我什麼?」她從來只喊她阿姨的。
「我……我可以跟著肯尼他們叫你……媽咪嗎?」雪茵很清楚,這世上再也沒有人願意像瑪俐這樣子照顧呵護她了。
她雖然很凶、很不客套、嗓門也大得驚人、臉又經常臭臭的,但她是愛她的,雪茵比誰都明白這一點。
瑪俐眼眶一紅,但馬上鎮定如儀,擺出她的一百零一個表情——酷樣。
「誰理你愛叫什麼?」她死鴨子嘴硬,怎麼都不肯承認其實心里樂得一塌糊涂。「快把禮服穿上,五分鐘之內給我下樓來。」
「遵命。」雪菌嫣然一笑,郁結多年的陰霾瞬間掃去了一大半。
一襲貼身的曳地寶藍長禮服,襟口開得極低,腰身盈盈緊束,隨著她曲線畢露的曼妙身段,款款步入會場,看上去有如一尊無假的雕像,光彩四射,吸引眾人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