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過了三十多分鐘,她甩開了後方警車的追逐,才漸漸放緩車速,轉頭看了一眼已氣若游絲、臉色蒼白的黑鷹。
「你再忍耐些,我馬上送你回幫里治療。」她對黑鷹說著,腳踩油門的力道不免又加大了,因為她知道黑鷹傷得不輕,整個前座都染滿了他的血。
「沒用了……」黑鷹搖搖頭,虛軟無力地回答,「那把刀有劇毒,我根本沒法撐回幫里……」
「你一定可以的!」方瑋築堅定的說,但是看面前這樣子,她心里也有個數了。
黑鷹露出淒然的笑容,「我年紀也大了,身手再如何好,也不能和你們這些新一輩的比了……剛才跟我打斗的,是鬼朝會的另一個頭號殺手‘靈神’……的身手不比鬼神弱,這次鬼朝會會一下子派他們兩個來……你真的要非常小心……小築「你別多說話!不然會更耗體力!」方瑋築命令著,但內心卻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我現在不多說,只恐怕以後沒機會說了……」停頓了一會兒,黑鷹才將十多年來心里的話盡數吐出,「小築,你爸爸和我,這一生都為龍盤幫賣命做事,最後卻也落得如此淒慘下場……我當年真的不該將你拖下水,把你訓練成一個殺手,我應該好好地把你當成像一般的女孩子,在正常的環境中扶養長大o「但是……我當年卻因為鬼朝會殺光你們全家,被仇恨給蒙蔽了,只一心想著要你長大成為一個比我、比你爸爸還出色的殺手,好能報仇……我知道你一直都很恨我……不過我並不會後悔,畢竟是我當初種的因,今天我有這樣的下場……是我的果,小築……我希望你有機會就月兌離幫里吧……別……別……別……」說到這兒,黑鷹一個呼吸不順,再也無法繼續說下去。
方瑋築听著這番話,內心隱約地在抽痛,其實,她也是愛著這個叔叔有如親生之父啊!只是從小她被訓練成要沒有感情的人,所有的感情及沖動,全都要抑下來。
「小築,」黑鷹順了呼吸又繼續說下去,「以後,你就沒有任何親人了,我也沒法子再照顧你了,你要好好小心你自己……千萬要好好活下去,不然,我真的會沒臉去見你爸媽他們了……我……」
「叔——叔——」方瑋築忍不住內心壓抑,輕喊出聲。
黑鷹听著這一聲叫喊,露出他最真心安慰的笑容,「從來……我都沒有听到你叫我一聲叔叔,現在我能听到……我真的很開心,我……死也……瞑目了……」話一說完,他便緊緊闔上雙眼。
方瑋築知道身邊的叔叔已經含笑死去,她的淚,再也無法听著使喚,決堤地流了下來,這是她二十多年來,好久不曾的哭泣。
☆☆☆
「那個閃電還真不好對付。」車子在駛進台北市區後,靈神才開了口,吐了口
氣,「我們差點被炸死在那里。」
「如果他好對付,他就不叫‘閃電’,也不是龍盤幫的頭號殺手了。」鬼神冷靜地回答。
「說的也是。」靈神同意地點點頭。
表神微微皺眉,「不過那個黑鷹——應該是沒得救了。」
靈神想了幾秒,「應該也是救不了了,他中了一槍一刀,而且刀上還有毒。」
「黑鷹其實是一個人才,就這麼死了,也覺得滿遺憾的。」鬼神的口氣傳出他對黑鷹的嘆息。
「你在怪我對黑鷹下毒手了?」靈神斜視了鬼神一眼,反問著他。
「我沒怪你。」鬼神解釋著,「別忘了,一個殺手最忌諱對敵人起了同情的惻隱之心,我只是覺得他就是這麼死了,有點可惜罷了。」
「是嗎?」靈神的嘴邊又露出頑皮的笑意,「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也會像現在這樣子嗎?」
「少亂詛咒你自己了。」
「我可沒有詛咒我自己,我是在說正經的,做我們這行業的,成天在刀口邊緣混日子,哪天會死都不知道,危險性這麼大,連做保險的,也把我們這種人列入拒絕往來戶。」靈神的笑意轉變成一些些的嘆息,「幸好我們都是獨身一人,死了也了無牽掛,只是有時——我竟然有那種倦怠靶,想遠遠離開這個血腥的圈子。」
表神靜靜听著他的訴說,卻沒有說任何一句話。
「彥之。」靈神輕喚著鬼神的日文名字,「你——難道從來沒有想過這方面的問題,想要退出這血腥圈子嗎?」
表神沒有立即開口說話,只是眼楮直視前方,將車子駛至靈神所暫住的凱悅飯店門口,然後他才轉頭看著好友,對他做著回答。
「我從沒想過這個問題,也從不敢去想這個問題,因為當我們殺第一個人時,我們就已經完完全全地選擇了我們以後的人生,深陷其中無法再逃月兌了,所以要月兌離這個圈子,根本是個絕對不可能的奢望。」
听著好友的話,靈神整個人都愣愣的,因為他的話說的沒有錯,然而自己卻從沒有想過他說的這些事情,他已經喪失權利去奢望有平常人一般的生活,因為自己的雙手已經沾滿了洗也洗不去的血腥。
「好好回去休息吧,也別再想太多了,明早你還要陪我去一趟鄭英玄那兒。」
表神打斷他的思緒。
靈神轉頭看著鬼神,用眼神詢問他理由。
「去揭一揭他的一些小尾巴,給他一些些的小顏色看看。」鬼神露出笑容,回答靈神的問題。
「嗯。」靈神點點頭。
☆☆☆
「吃點東西吧!」唐瑞杰端了一碗面走至一直守在靈堂前的方瑋築旁邊。
方瑋築沒有理他,只是靜靜地讓眼楮直視前方,像座雕像般,一動也不動,甚至連眼皮都不太眨。
「瑋築……」看著她這副模樣,唐瑞杰的心著實為她心疼著。
黑鷹已經死了三天了,而方瑋築也呆呆地跪在這里三天三夜了,不吃不喝,而且,自那晚她抱著黑鷹的軀體回到幫里,曾有見到她臉上未干的淚痕,至今,也沒有再見過她掉過任何一滴的淚水,甚至連一句話,她都沒有說過。
「瑋築,你別這樣折磨你自己的身體好不好?你這個樣子並不能喚回黑鷹的命,而且黑鷹地下有知,也不希望看你現在這個樣子的!」唐瑞杰叫喚著方瑋築,想叫醒她的意識。
然而方瑋築卻沒有任何的反應。
「瑋築!你醒一醒好不好?」唐瑞杰伸手搖晃著方瑋築的身子。
沒幾秒鐘,他卻發現方瑋築的雙手握拳,緊握得連指關節都泛白且格格作響,再看看她的面容,那是一張充滿憤恨怒怨的表情。
「瑋築?」唐瑞杰有些愕然她的表情變化。
而方瑋築仍是持續她的表情、她的動作,但還是一個字也沒有說。
「你想做什麼?瑋築?」唐瑞杰有些擔心地詢問著她,看她這副樣子,似乎能感覺得出她要有所行動了。
方瑋築沒有吭話。
「瑋築!你別一直不吭聲、不說話啊!」唐瑞杰急得大喊。
方瑋築松開了拳頭,收斂起自己的面部表情,隨即她緩緩起了身,跪了三天三夜的她,一起身便感到頭暈而顯得整個人搖搖欲墜,唐瑞杰則是及時扶住她的身子。
「你還好吧?」唐瑞杰柔聲詢問著懷中的人兒。
方瑋築輕推開他的擁抱,自顧自地往自己的房間走去,而唐瑞杰則是不放地跟著她後面走著。
穿過了長廊、院子,方瑋築回到屬于她自己的房間,待她要關上房門,卻看到面前滿臉擔憂的唐瑞杰。
「我真的很擔心你。」唐瑞杰的眼神和口氣不隱藏地透出他對方瑋築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