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信步走到亭子里,坐在凳上撐著頭細想,今兒個是臨時起意到高家一游,故事前並未研究過這高家有何特別之處,可是既是首次到訪,自然得做得轟轟烈烈點,挫挫那高家氣焰,省得他們老仗著自個兒枝繁葉茂,兒女多得像一窩豬仔,就不把其他人看在眼里了!也不想想,人在嘴雜,一家人要說句話都得等上半天才插得上嘴,否則嘰嘰喳喳的,吵死人了,這有啥好得意的?
「對了,到正廳牆上給他刻個‘狂妄自大,必遭天譴;蘇州大俠,替天行道!’,然後再給他盜走幾個珍世奇寶,灑上一大盆的紅墨水,哈哈!一定會把這個自詡為書香門第的高家人嚇得屁滾尿流。」她自以為行俠仗義地嘻嘻笑道。
忽地——
「誰是蘇州大俠?」不知何時挺立在她身後的高羿,皺眉道。
原以為是哪個膽大包天的宵小,竟然敢夜闖高府,活該這偷兒倒霉,他在家中養病數日,正想活動活動筋骨。不過又一想,這宵小能躲過層層守衛,直達中庭,也算是個人物了,所以他也不出聲喝阻,原想瞧瞧他動靜後,再給他個迎面警告,誰知這瘦弱的小賊卻還有那閑情在亭中歇息沉思,這可教他納悶極了。
待一路無聲地繞到他身後,終于瞧清楚——這個「他」,原來是「她」!
唉!這丫頭繼害他數日出不得門後,這回又想做什麼了?什麼叫「狂妄自大,必遭天譴」?她當高家人是驕縱蠻橫、胡作非為的豪門世家,還是十惡不赦的江洋大盜?尤其那「蘇州大俠」,他在外游走多年,可從沒听過江湖上有這號人物,這丫頭實在教人不解呀。
「那還用說,當然是我嘍!」
她挺胸抬頭,卻教高羿看得頭搖得更厲害。
咦?這……是誰在說話?這亭子里不就她一人嗎?怎麼還會冒出個男人的聲音?余芊瑛駭了跳地看向背後。
「誰?」回眸一瞧,意想不到竟是她掛念在日的高羿,一時也沒想到他怎會出現在這兒,欣喜過度地跳向他、拉著他的手。咦!手是溫溫的呢,那麼他是人嘍?
確定眼前站著的是活生生的高羿,而不是來找她索命的冤魂後,她心里像有千萬句話想對他說,卻不知該先說些什麼,只是喜孜孜地看著他。
「你沒死啊!」
死?這丫頭怎麼一見面就咒起他來?高羿頗為失望地臉色略沉。
「這是你打招呼的方式?或者,你真希望我死?」
「太好了!」她喃喃道。
余芊瑛開心得根本就是語無倫次,抬手抹了抹眼角差點滾落的喜極而泣的淚珠,殊不知那「太好了」三個字,教高羿听得心都冷了。
原來他若死了不但不打緊,而且還是好事一樁呢!他無力地雙肩微垂,想不到她竟是如此厭惡他,那他還待在這兒做什麼?高羿心情低落得連她到高家來所圖為何都懶得細究了。就由她去吧!
只是,他才跨出步伐,就覺衣袖被什麼東西緊緊咬住似的。若是硬扯,那他的袖子非裂成兩半不可,他只得回頭。就待伸手一撥,卻見那咬住他衣裳的竟是余芊瑛的一雙玉手,而她就像個羞澀、緊張得不知所措的姑娘緊攪著手絹般,把他的袖角纏繞在手指頭上——那嬌羞模樣卻是他從未見過的。
「對不起啦,你別生氣好不好?我不是故意要害你的,我只是一時好奇,想看看你是否真的對胭脂過敏,根本沒想到後果的嚴重性……可是那日見你臉上冒出小紅點後我就後悔了,現在看到你沒事,我總算能松口氣了。」她面帶羞愧地咕咕道歉著,若不是因為不好意思抬頭,否則就會瞧見那高羿不斷上揚的唇角。
當然她是不會承認自己的種種擔憂,是因為在乎他;而之所以會茶飯不思,純是人之常情,因為只要是天性未泯之人,都該有點良心,也要為自己所做的辜負責,所以,她的驚慌失措都只是因為良心不安罷了。
對于余芊瑛那「你沒死」的打招呼方式,雖然頗感怪異,但瞧她滿布關懷之情,就算她真詛咒他又算什麼?他輕輕抬起她的臉,溫柔地看著她道︰「好啦,我已經沒事了,以後別再如此便是。」
「嗯!」她抿著嘴重重地點頭,表示承諾。
忽然仰首一望,她疑惑地瞅著他詰問︰「咦,你怎麼會在這兒?」
「還不是因為你。」從她眼中的排斥感,他知道眼前還不是向她坦白的時候。
「我?我又怎麼了?我可沒把你賣到高家來喔。」她納悶地說。他別因她害他起疹子,就把所有事都推到她身上,她已經反省得夠多了,還想教她羞愧得無地自容啊。
「哈哈……」他仰天笑了起來。這丫頭想哪兒去了,當他在此為僕嗎?「我的意思是,正巧我路經此地,瞧見個人影閃閃躲躲地竄進這戶人家,三更半夜,行蹤如此詭異,恐怕非盜即匪,所以才跟進來一看,怎知竟會踫上你。你倒是說說,你到這兒來做什麼?」
「哼!還不是因為你。」她學他說道。
丙然,見他瞪大了眼,莫名其妙地愣在那兒。
「此話怎講?」他頓了下。
「因為我四處找不到你,心煩氣躁之余,就想要找個地方出出氣,剛巧這高家又害我被我爹爹訓了一頓,這兩件事踫在一塊,你說,還有什麼地方比這兒更惹人嫌的?」她委屈地噘起嘴,說來說去這姓高的一族真是麻煩透頂。
「難道高府又有人與你爹作對?」高羿愕然道。他早與大哥商議好,暫時別再去招惹余翰林,怎麼又會……他相信大哥言而有信,況且以大哥的個性,不可能、也不喜耍那些小手段的。難不成是手下人自作聰明?此事不問個清楚怎行。
「不是有人,是……是整個高家都與我爹作對!」她忿忿道︰「多兒多女有什麼了不起,非要到處張揚不可?好像天底下就他們高家人能生似的!我們是人耶,又不是小狽小豬小貓的,誰說非得要一窩一窩的生才是厲害?是人就要重質不重量,一個就抵得上人家十個才是真的厲害,否則再在子女又有什麼好值得夸耀的,你說對不對?」
「窩」?高羿忍著笑地看著她,他們高家人是以「窩」計算的嗎?
听她憤慨得似裝了滿肚子委屈,高羿大概了解這是怎麼回事了。確實,他父親平日是頗以族丁繁茂為傲,只是沒想到,言者無心,听者倒有意了。這對常被拿來與高家相提並論的余翰林而言,未能有一子繼承衣缽想必是很引以為憾的事了,也難怪余翰林滿心芥蒂。只是……余芊瑛這些話要教他的父親兄長們听見了,倒不知他們會做何反應——「一窩」的高家人,想到這形容詞,連他都忍俊不住。
「是啊!做人還是要謙虛點才好。」他咭笑道。否則可是會被當成小豬一窩一窩的計算著。
她就知道高羿是站她這邊的!難得找到個能听她抱怨的知己,余芊瑛再接再厲繼續道︰「你不知道,這高家還不止這樣呢!」
「哦?他們還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呢?」他頗感興趣地听著。他們高家又犯了她什麼忌諱了?
「十惡不赦是沒有啦,不過教人挺看不順眼的就是。」她老實道,總算她還有點良心,不像那潑婦罵街的想到什麼罵什麼。
「怎麼說?」
「听你這麼問我就知道,你一定還沒有踫過高家人。」余芊瑛篤定說,一副很受不了的口氣。「你不知道,凡是打這高家門出來的人,無論是主是僕,個個的眼楮都長在頭頂上,看高不看低的,老以為自個兒門第有多高尚、出身有多高貴似,說起話來,更是抑揚頓挫,分明得像在宣讀聖旨;走起路來,腰桿直得讓人以為他閃到腰了!那就更不用說他們做的事了,一板一眼的像別人都是小人,就他們是泱泱君子;那驕傲的嘴臉,當自個兒是開屏孔雀,旁人都是肥胖大火雞,你說,像這種人家,說有多別扭就有多別扭!換作是你,你看得順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