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上敲了兩下。「露露?」
「不是說好在樓下等我,這麼快上來?」我拉拉裙擺。
走了幾步才發現……哦,這旗袍真漂亮,旁邊分叉開得好高,怎麼看都覺得自己是長腿姐姐,走起路來搖曳生姿啊。
喜孜孜地,我走過去開門,然後把那雙三寸紅色高跟鞋套上。哇!美女也不過如此啊!對著落地長鏡里的美女真是怎麼看怎麼得意。
「漂亮吧?」我轉一圈給他看。
暗非朋臉色古怪,一下紅一下青,站在門口一句話也沒有。
「干嘛?哪里不對勁?」我趕快到鏡子前面檢查一遍。
「她存心想氣死我!」他最後只吐出這句話。
「什麼啊?」
「你露大腿!」他沖過來扯了扯我的裙子,差點害我春光外泄。「你看,一個不小心就要走光了!」
「你說話就說話,干嘛動手動腳的。」我拼命保護那微薄的衣料。
「你要穿它下去?」
「不然?」剛才逼我去換的人明明是他。
「換別的,干嘛穿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他拉開衣櫃。「你自己去選,別穿這種……總之,你自己看著辦。」
「我不換。」
他像被針刺到似的跳起來。「你非跟我唱反調?」
「我為什麼要換?她要我換我得換,你說換我就換,要是什麼都听你們的,那我算什麼?讓你們耍著玩的芭比女圭女圭?」
「你總是听她的,」他大叫。「你為什麼都不听我的!」
「我不是肉骨頭,讓你們搶來搶去用的。」我冷著聲音說。「如果你的理由是這件衣服太暴露,會讓你的男性荷爾蒙大增,並且忍不住想跟每個看到我的男人打架,那麼,我很樂意體貼你,加一件披肩遮去肩膀露出的部分。但是高叉的裙子我剛好非常喜歡,所以我一點都不想把腿遮起來。」
他瞪我,惡狠狠的模樣,眼光還是在開叉的地方流連了好久。
「披肩在哪?」他最後說。
「袋子里有吧。」我又回去照鏡子,自己盤發髻還是第一次,真怕待會兒垮下來,那可就糗大了。
暗非朋把披肩從身後為我披上,我听見他在嘆氣。
「很嘔?」
「嘔死了。」這回他老實不客氣地承認。
「不過是一件衣服。」我失笑。看得那麼嚴重干嘛?
「女人啊,你們永遠不懂男人在想什麼!」他夸張地喊了一句。
「你們是外星人。」我倚著他,鏡中映出兩人的身影。「喂,我們兩個看起來像不像是徐志摩和陸小曼?」
「不像,我沒戴眼鏡。」他非常實事求事。
「沒浪漫氣質的家伙。」拐他一肘子。
「彼此彼此。」他隔著披肩咬我的肩頭,好痛!力道真不會控制!
「好了你,再不下去就沒東西吃。」我一心都想著下午吃到的好吃食物,今天真是餓壞我的胃了。
「你不是擔心她生氣才趕著下去?」他笑得很詭異。
「她生氣跟我有關系嗎?」
「看你自己覺得,怎麼樣都好。」
「我們能不能從後門模過去?先拿一點東西吃吧,我真的餓得快發瘋。」
他對我眨眨眼,露出難得一見小男孩的淘氣神情。「走吧!」
「要先做壞事當小偷才跟你去。」我開出海盜條例。
「沒問題,包你滿載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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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吃了兩小盤,而且為了怕被人看到不淑女的模樣,我得小口小口地吃,而且還不能吃多,不然馬上就會變成「小骯人」。
在角落燈光陰暗的地方,果然可以做一堆的壞事。
即便之前是夫妻,我好象也沒跟他在大庭廣眾下這麼偷偷模模,連牽手都沒有。說來說去,那一紙結婚證書才真的是浪漫殺手。一旦從情人變成妻子,玫瑰花就從必需品變成奢侈品,不在特殊日子不要想看到它。
那麼我該堅持當陸小姐還是當傅太太呢?
正當我一邊吃冰淇淋一邊深思的時候,被老太太的眼線給逮著了。
「哎喲,我說這可不是露露嗎?」香噴噴的香水味兒像是不要錢似的,一古腦兒地倒在我鼻子前面。
癢癢的……忍住忍住,別在費太太面前發作。
「是呀,好久不見。」我努力地對她笑笑。「非朋,費太太。」
「啊,原來非朋在這兒呀……」費太太胖嘟嘟的臉抖了一下,小小的眼珠子轉向大廳的中央,燈光最強的地方。
我順著看過去。
啊。甜甜可愛的大冢小姐一身純白的和服,梳了公主頭,上面是紅色的蝴蝶結,腳下踩著木屐,怎麼看都像是日劇里頭的待嫁新娘。
看看她,看看自己,不祥的感覺漸漸冒出來。
不會是要中日大對決吧?
太夸張了。
這種事打死我都不干,要玩自己下去玩,我沒興趣競選「最適合傅非朋的女人」或是「傅家大宅繼任女主人」的頭餃。
人生有趣的事情多得數不完,會稀罕這種事情的人,大概都是閉著眼楮過日子的吧。再不然就是從所謂「新娘學校」畢業,以成為賢妻良母為職志的第一名才會非常非常在意。
我可是打算逃走了。
算我棄權沒關系,直接判我輸好了。
反正我輸贏都是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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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費太太打了個哈哈,我們看似往中央前進,其實還是迂迥了一下。
「你該過去吧?」我遙指老太太的方位,故意遮住來自日本的白色影子。唉,居然還是不夠心胸大,太小家子氣了。
要大方就做到底,要是做不到就不要假,那會讓每個人都看得出司馬昭附身在你身上。我捫心自問。做得到寬容大度,笑得出來嗎?要知道,那兩個女人的算盤,是打算聯手把你身邊的男人搶走哦。
搶走,然後把你一腳踢開。
五年前沒踢成,今天是再補一腳。
無論她借給你這一身行頭是什麼意思,總之,她就是要踢。
那麼,該怎麼辦呢?
「你呢?」他牽住我的手。
「陪你去打個招呼,然後我要溜了。」我說,然後又想一想。「不過也說不定,再看看吧。」
我想,在什麼都不能相信的情況下,只能相信自己。
我相信他是愛我的。
我相信這五年不是平白流失的。
我也相信,愛情不是用來比較的。
所以,當老太太當著我的面前說︰「今雨子,以後要叫露露一聲姐姐,這是禮貌,你知道的吧?」
「是。」今雨子非常乖巧地過來牽我的手。「姐姐。」
我的態度只有一種。
第一,先把今雨子的手移開。記得笑容不能掉下來。
第二,對今雨子說話,語氣溫柔禮貌而疏離。
「我出生在台灣,父母都是道地的台灣人,家族從來沒有外來的血緣,我想,你這一聲姐姐我擔待不起,即使你的中文真的說得很好,我還是必須婉拒你的好意。」
第三,轉向老太太。
「中國人說話向來喜歡沾親帶故,阿姨叔叔讓小孩子隨口喊,這很常見。但是,我想大冢小姐如此亭亭玉立,應該不適用小孩子的不成文規矩,您說是不是?」
場面有點冷,有點僵。
老太太清了清嗓子,怒瞪我一眼。「我不過說了一句,你倒是一口氣給我回了一長串。」
「年輕人不懂事嘛,常常說話就是這麼口無遮攔,您大人大量,還是別拿以前的老習慣出來當尺量吧,不然真是氣不完的呢。」我再給她一串。
「造反了你!也不看看今天是什麼日子,你這種態度跟我說話!」她氣得一拍桌子,杯杯盤盤都跟著跳了一下。
「啊,說到這個,我的確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我好老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