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他而言,寒汝充其量只是個天真的小女圭女圭。而對付小娃兒,他可是駕輕就熟,自有一套呢!
她越倔強,假裝相應不理,他越是要她告地求饒,反過來溺著他、纏他、黏他,主動找他講話。
帶著一顆逗弄的心,翻至第五頁--「黑點集結篇」,莫理舉起朱筆,以緩歌慢舞凝絲竹的速度,朗朗上口,「寒汝,於庚午年子時三刻起偷懶,記黑點乙只……」
懶散的聲調,念到後來只剩下死板板的頻率,他目視前方,一張對空氣說話的腔臉,乍看之下,還真有著幾分明鏡高懸、青天大老爺的架勢。
莫理虛則實之,實則虛之的恫嚇言語,寒汝恐怕也是「听」怪不怪,無以為懼了。睜開一只眼,懶懶地睇他一眼,她依然枕住手肘,氣息淺淺地睡著,一副天塌下來,還有比她個高兒的人會頂住的滿身閑適。
要是莫理真那麼盡忠職守,寒汝被記的黑點根本不只一萬。其他被蒙混掉的,不用說,自是他心軟,手下留情的成果。
也許這次也是晃點她的,不去理會自然沒事。
可是,冗長的靜默,帶著可疑的陰謀徐徐吹來,容不得她逃避。心存苟且的寒汝,听他呼吸沉穩,後續動作零,憋不住的睜開一條眼縫,想要確認他是講真的還是在說笑,結果莫理作勢題字的動作,讓她大為驚愕的彈身跳起,直嚷著不依。
「喂喂喂,住手、住手。有話好說嘛!你干嘛無端端的亂記人家缺點。」一骨碌地沖進莫理懷里,雙掌往修行簿上一蓋,她慌忙撥開他執朱筆的手,拚命往他身體兩側壓去,帶著慌亂的俏臉,有些委屈。
「你怎麼這樣!人家休息一下也不行嗎?太陽這麼大,曬得我頭昏眼花,兩腳無力,哪還有興致去執行什麼鬼任務?」
見莫理不為所動,被她扳開的強健手臂再度揚起,想到連日來的辛苦沒得到他半點贊賞,還要被記處分,寒汝更是氣結。
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她緊緊攀附他的手臂,試圖將它挪開,卻不得其門而入,反倒因反作用力過大,跌了個狗吃屎。
彼不得四肢燙平,趴在地上的拙樣,寒汝保持跌姿,抽抽搭搭、嗚咽地抱怨,「閻王給的時效早就過了。咱們幾時完成任務有何差別?你一板一眼的硬要人家趕路做什麼啦?嗚……你沒幫人家找出『虛無幻境』的入口就已經很過分了!還這般欺負人,人家不管啦!嗚……」猛地拍開他過來欲扶她起身的手,寒汝跺腳,背過身去賣力大哭。
「好啦!隨你便啦!你愛記幾個點就記幾個點,我不理你了啦!」寒汝豁出去的大吼,哭聲震天價響,聲勢浩大。大有他不認錯,她就不理他的氣勢。
靶情她任務無法完成還是他的錯?
莫理被她鬧的又好氣又好笑。偏偏她哭得氣短,哭得梨花一枝春帶雨,讓他狠不下心來棄她於不顧,只得乖乖掏出手絹擦拭她淚痕斑斑的花臉,撥開散布在瞼上的青絲,他心疼不已,方寸大亂,恨不得掏心挖肺,乞討她的笑靨。
哄拐誘騙,莫理求神告女乃女乃的哄上好一會兒,她才孩子氣的拿手背拭去直線掉落的淚珠,更讓他啼笑皆非的頻頻搖頭。
真是長不大呀!長不大。
早在幾百年以前,初次見到寒汝的瞬間,莫理就已經敗給哭功一流的寒汝,任由她欺負糟蹋了。誰教他見不得女人--尤其是眼前這位姓寒名汝的小泵娘--哭呢?猿臂一伸,他硬是將她攔入懷里不給她掙月兌,見她不再掙扎,靜靜地蜷縮在他胸膛,他這才舒緩臉部表情,以一種寵溺的語氣說道︰「我是為你好。一件任務三拖四拉,你要等到何時才能投胎轉世?」
他肯好聲好氣跟她說話,寒汝就肯依他了。
淚水一收,她數落他道︰「還說咧。別人的監護官都會幫忙夥伴盡早完成任務。唯獨你,假道學,脾氣硬得像毛坑里的臭石頭,一天到晚把『遵守原則』掛在嘴邊上,一點忙也不肯幫人家。還怪我!不管,你要是不告訴我『虛無幻境』的入口在哪里,我就掉頭回去,到時候被記五萬個大黑點,大家一塊倒楣算了。」
賭氣的撇開臉不給他看到她臉上的表情,寒汝恨恨地想︰全天下就只有莫理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教訓」她,每次不把她氣哭,絕不肯幫忙,這次她非扳回頹勢不可。
想著想著,她的心意愈發堅定,盤腿往地上一坐,當真當起悶葫蘆來了。
全天下最蠻不講理的動物,都屬雌性?
寒汝一身刁鑽皮性,可算是女人中的個中翹楚。莫理暗恨到牙齦發疼,也拿她沒轍。
好男不與女斗,把她氣哭,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何苦跟她斤斤計較?
每思及此,莫理的心便萌生退意。直覺想要「禮讓」她一點點。孔老夫子不是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他干嘛非跟她爭輸贏不可?何況一直以來,寒汝的喜樂,在他心目中都是高高在上,是任何事也無法僭越的。他跟她計較,遲早氣死自己。
要不是寒汝像吃了十斤大蒜似的拚命臭著一張臉,死不肯低頭和顏以對,原待再哄她兩句的莫理也不會再度發火了。
這蹄子是吃定他了是不是?臭著臉給他看是什麼意思?
轉念一想。寒汝遇事就推諉責任的毛病,真是給他寵壞的。不知哪根神經不對盤的莫理︰心一橫,驟然板起瞼,他惡狠狠地凶道︰「還好意思惡人先告狀!你不反省反省自己的道行有多差就算了,還敢編派別人不是?」
寒汝頭殼「累累」,似懺悔、似無辜,完全瞧不出反應。積壓多年的怨氣,讓莫理乾脆卯起來「教訓」她修理個痛快,「你自己說,咱們共事幾百年,我撈到什麼好處沒有?幽冥地府,一佛之下、萬鬼之上,權傾一時的文武判官,早該位列仙班了,偏偏為你這個千年禍害連貶數級,成了比小表還要不如的監督官。跟我同期的官僚,最差的都已位列判官,而我呢?升遷無望,投胎無門。偏偏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鬼見愁』--寒汝寒大姑娘,也只有我好膽不怕死,肯自告奮勇做你的監護人。嗤!我還真他媽犯賤,盡收別人不要的爛攤子。早知道你這麼沒心少肺,當初不如放你自生自滅算了。」
暴凸的銅鈴惡狠狠的瞪她,莫理不帶表情的調轉話題,詰問,「你現下要掉頭回去是不?」
寒汝委屈兮兮的點頭,莫理漲紅臉,堆起兩腮,暴吼︰「請便!」轉過身子繃緊肌肉,便不再理會她。
老實說,寒汝被他凶得有些無辜,也莫名其妙。可是見素來形影不離的莫理說走就走,毫無情面可講,她又覺得心慌。
方圓百里,人煙杳杏?!
他明知道她膽小啊!每次都來這套,陰險。
陰惻惻的寒氣,逼得寒汝不得不放段,主動示好。
心里咒罵他千遍也不厭倦,表面上則涎著一張嬌俏年輕的臉,彈身跳起,寒汝決定好女不吃眼前虧的豎起雙手,對著他桀傲不馴的背影投降。
「好嘛!好嘛!人家繼續兼程趕路便是,你何必發這麼大的火呢?不氣,不氣,我幫你揉揉。」蹦到他眼前,凝脂的小手在他「漿」過的臉頰上一片揉掐搓抹,硬是拉出一絲柔軟的線條來,她滿意的替他把東西收回衣袋中,跟著四肢並用,以火燒的速度往前直竄,步行千里。
溫吞地把朱筆收妥,莫理素來冷漠的眼眸,難得露出一股疼惜的笑容,莫測高深的尾隨在她後頭,朝目的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