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馳的車速,讓車身不時以拋物線的弧度前進,幾經顛簸後,荊紫鈴總算把她的小手擺進他手中,漾著水般的甜美笑靨,學著他的口吻,輕松愉快的投桃報李。
「在‘荊’棘中飄搖的‘紫’色‘鈴’鐺,荊紫鈴。請多多指教。」
「荊紫鈴?很獨特的名字。」嘴角撩成極完美的弧度,康哲風真心的贊嘆。
「簡稱荊瘋子。拜托兩位別再談笑風生了,現在是倏關生死的時刻呢,逃命要緊。」匆匆說完,游手義飛快彎下腰桿,躲開飛過他頭頂,直射穿擋風玻璃的子彈,暗叫好險。
「看起來你跟‘戰亂’很有緣喔!兩次見面都是在槍林彈雨、險象環生的窘境下,荊小姐是女飛賊還是情報分子,惹來這麼多人關愛你?」
「雖不中亦不遠矣。」眨動一對細細長長的丹風眼,荊紫鈴賣關子的說。
看著她不停的對人家拋媚眼,游守義忍不住大聲嘆息︰這女人豈不等于花痴?
如此輕松快意,他們到底懂不懂什麼叫做「危機決動員」啊?
數度狙殺荊紫鈴失敗,無功而返的外籍佣兵、黑道分子們,個個垂頭喪氣的一字排開,等著享用「鼬狼」獨家發明的極刑——竹筍炒肉絲,讓執行人員伺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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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西呢?我要的東西,你們究竟拿回來沒有?」
極端震怒的駱中行——也就是阿國人人談之色變的黑手黨當家頭頭「鼬狼」——如狼假虎、陰冷不帶感情的臉,是令人生畏的。
再粗鄙的言語,從他口中出來,似乎也不必太過驚訝。因為駱中行的嘴巴之利、遣詞用字之狠,足以將人萬箭穿心、千刀萬剮數次不止。
只見他像自動灑水器似的猛對眾位嘍羅們廣被雨澤,他們便紛紛垂下頭,甘願在地上找螞蟻,也沒膽正眼看他一下。扭捏不斷的身體,甚至比毛毛蟲還好動。
一道命令下來,大伙奔走相告,口耳相傳︰殺荊紫鈴,拿回組織被竊取的寶物。問題是︰誰知道那玩意兒長什麼模樣?找?要怎麼找啊?
「把他們全都斃了,組織不需要這些沒有用的家伙,他們只會浪費糧食而已。」駱中行額頭青筋抽動,冷著聲,滅絕的下達命令。
他話剛說完,幾個彪形大漢就嚇得屁滾尿流了!瑟縮地窩成一團,省去多余的告饒,他們全有志一同的把求救目光,飄向駐立一旁、自始自終像個啞巴不出聲的宓甄琳,以乞憐的眼神,祈求她擺平「鼬狼」的怒氣。
丙然,不負眾望的嬌喝聲,如降甘霖的灑了下來,「慢著。」宓甄琳柔情似水的把手搭在他剛硬的手臂上,輕易地安撫住盛怒中的愛人。僅僅是語音裊裊、輕柔慢緩的用華語對駱中行說︰「何必為一點小事發火呢?最近風聲很緊,你勸用私刑殺掉這些阿拉伯人,一定會引起警方注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看還是算了吧!嗯?」這句話就讓駱中行乖得像只不會咬人的紙老虎——溫馴的駭人。
宓甄琳的柔情,是他心中永遠的羈絆。
奇跡似的,前一秒鐘還暴跳如雷,準備把這些「外籍勞工」趕盡殺絕的駱中行,瞬間成為唯女人是從的繞指柔。
拍拍她的手,他氣勢已不若先前強硬,卻還是臉色難看的說︰「這次就算了,下次再出紕漏,我要你們的命。下去吧!」
「是!」伸手抹去冷汗,拋給宓甄琳感激的一瞥,眾人紛紛成鳥獸狀的「閃」了。
看著大伙逃之夭夭,宓甄好笑的掩嘴,「看你把他們嚇的!」
「不給他們一點下馬威,怎麼顯現得出我的獨斷獨裁?」手輕捏宓甄琳的香肩,駱中行坐進他的寶座,再拉她坐在她腿上,灰色的眼瞳,散發出渾厚憨實的光芒。
「駱——」把玩著他的領帶,宓甄琳欲言又止的啟齒,喚他,又頓住。
「嗯?」俯在她耳際,跟她耳鬢廝磨,駱中行好笑地睇視她。「怎麼了?我的小解語花,什麼時候變得喜歡吞吞吐吐?有話跟我說。」
「我想……我想……」盯著被她絞成一團的布條,宓甄琳在他鼓勵的眼眸下,小心翼翼的開口。「我只是想問你,我們倆什麼時候回國定居。這段槍林彈雨的日子走來,我突然好怕……我怕有一天,你會從我的眼前消失。」緊緊地摟住他粗壯的腰,將頭埋進他懷里,宓甄琳晶瑩的淚珠滾出眼眶,日積月累的壓力,令她擔心受怕地哭嚷︰「我不求大富大貴,只求我們能相親相愛,白首偕老就好。駱,我們回去吧!好不好?」
「別哭,甄琳,你別哭……」笨拙的幫她拭淚,駱中行哄著她。細密的吻,也像小雨般灑在她不施脂粉的臉上,恨不得掏心挖肺的搏她一笑。
抬起淚痕斑斑的臉,宓甄琳楚楚可憐的企圖說服他,「駱,答應我,回到中國人的地方吧!香港、台灣,哪里都好。我們可以做點小買賣,過著平凡夫妻的生活。沙漠的一切,留給沙漠人自己去處理。我們這些外人就退到一旁,別再干預別人的事了。好不好?」
「再看看吧!」冗長的靜默過去,駱中行喟然。
將宓甄琳惶恐受怕、極度不安的蒼白納入眼底,他也只能自私的寬慰她,「穆亦罕把組織交給我,不啻是把弟兄們的生計都交付我。我不能說解散就解散。琳,請你體諒我的苦衷。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夠跟你遠走高飛,但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希望你能體諒。」
「既然下定決心跟你,我自然無怨無悔。但是現在混黑社會的人,全是不講道義的土流氓,我真的很怕有一天,他們會反噬你一口,到時候我……」
如泣如訴的話語,由宓甄琳這等柔弱的女子說來,最具說服力。
攫住她清徹如碧潭的眼瞳久久不放,駱中行無奈地嘆息︰「琳,你再鑽牛角尖、想不開,我就要送你回新加坡去了。當初我們講好生死與共,如果你反悔想求去,我可以理解,也尊重你的決定……」
猛地以手捂住他翕動不已的嘴,不讓他再說出更絕情、更想把她推開的話來。宓甄琳迅速收拾朦朧淚眼,款款情深的再次為愛委曲求全。她了解他,也懂得他的心,遂不願他為難。扯出一抹淡然的笑靨,宓甄琳顯得有些心灰意懶,她泄氣的說︰「算了,你不必解釋,你的意思我懂。」站起身,她頓覺疲憊的離開他舒適的腿,退向休息室。
「我累了,想休息一會兒,你別來吵我。」既然駱中行不願順她的心意行事,她使使小性子以示抗議可以吧。(情婦也是有情婦的骨氣哪!)
必上門,宓甄琳把自己關進房,獨自咀嚼她的孤獨與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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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牆上斑剝的油漆,宓甄琳直覺她的愛情,就像頭頂的裝璜,充滿破敗、腐朽的味道。因為年代久遠,居然讓她「日久生情」,舍不得重新隔板補牆粉刷了。
這就是她一生追求的愛,尋找的夢?當一個女人只能仰賴她的男人而活,她還剩下多少尊嚴可以任人踐踏?她絕望的淚珠滑下兩頰,宓甄琳笑得澀然。
「琳……」伸出的手,在空氣中握了握、駱中行的眼里只有數不盡的疼惜跟無奈。
苞了一個黑道分子,她注定要一輩子以淚洗面。
就是因為他們兩個都太痴,看不破情關,所以必須同下十八層煉獄,倍受煎熬。
棒著一扇門,盡是不同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