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剛走了一半,四周就響起震耳欲聾的吶喊聲,山頂上,前方,後方,一霎時冒出數以千計的腦袋來,他們都身著北魏的士兵服。
冷無瑕大吃一驚,這麼快追兵就趕到了?
駱風扯著嗓子喊道︰「宇文大哥,這才是你給我們真正的送行宴吧?」
從前方的人群中走出來一個將軍模樣的人,他正是宇文卓,而且現在的他一點也看不出酒醉的樣子,想來,昨晚的醉酒一定是假裝的了。只見他嘆息著說︰「本來我是不忍心看著你們死的,你為什麼一定要叫我出來呢?」
「宇文大哥,我也不說你無情,你也不必說我無義,我們是各為其主,各行其事。好歹我們也曾兄弟一場,一起經歷過生死劫難,有你相送,我是死而無憾。」駱風朗朗直言。
「好,我敬你是一條好漢,你自己跳崖吧。」
駱風回頭深情地凝望著冷無瑕,凝望著她,便有種地老天荒的感覺,仿佛在遙遠的前世,也是這麼一個深冬的黎明,他與她結過一段塵緣。如今,他拔山涉水尋找的女子就在身邊,死又有何懼?
他微笑著,牽起冷無瑕的手,他們回首向宇文卓揮別。這是最後一次作別了,但願來生再見時還能做把酒言歡的好兄弟。
宇文卓的眼眶濕潤了,他看見風吹起他們的衣襟,飄然欲仙。轉眼間二人墮入沉沉低谷,久久久久還有輕笑聲回音繚繞。
他轉過頭,默默揩去眼角的淚滴。今生,對不起了,來生,願結善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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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政殿上人人屏聲凝氣,神情肅穆。明明他們曾在鐘離打過大勝仗了,怎麼料到北魏卷土重來,威勢赫赫呢?
「報,北魏大舉進攻,我軍軍情吃緊。」
「報,我軍節節敗退。」
「報,北魏大軍已過鐘離。」
一封封緊急軍情呈到梁武帝面前,他緊急召集群臣相商,眾人都拿不出確實可行的妙計,北魏這一次來得太過迅猛,攻了他們個措手不及,許多急救措施都來不及挽救敗勢。
「這麼說,我們是沒有辦法抵擋北魏的大軍了?」
「臣到有一個提議。」臣相小心的跨前一步。
「說!」蕭衍命令道。
「不如命陳霸先班師回朝,或有一救。」
「陳霸先這人太過狂妄,怕是引狼入室啊!」其中有人提出疑義。
「那,你們還有更好的提議嗎?」蕭衍環顧著四周。
殿內鴉雀無聲,眾人都低頭斂目,惟恐皇上點到自己的名字。
「罷,就命他回來吧。」蕭衍嘆口氣,揮手退朝。
但是,從送出聖命到陳霸先抵達京師,這其中還有三個月的時間,這三個月來,北魏的軍隊長驅直入,直達建康,建康城再一次被圍。前後短短不過幾年時光,建康城就遭遇兩次圍城。
上天原來不會虧待任何一個人,樂雲萬萬沒有想到,在她陷入泥沼回天乏術的時候,還能有起死回生的一天。
這些天,她漸漸安靜下來,每次面對愁眉不展的蕭衍,她也能給予他些許溫柔了。日子久了,她仿佛對他也有了那麼一點真心,然而,這真心也是建立在看著他挫敗地竊喜當中的呀。
蕭衍望著對面花一般的女人,她的容光煥發,她的蜜語甜言,皆藏著一把尖利的小刀,深深地刺痛著他的心。她在高興,她如此深切地希望著他落難。在此之前,他多麼想在她面前表現出自己最意氣風發的一面啊,然而,他卻讓她看見了他最落泊的樣子。
從小,他就知道自己是個英雄,幾百年後青史留名,那時候,他多麼希望在他的名字旁有一個小小娟秀的名字是屬于一個紅粉知己的。如周郎的小喬,如楚霸王的虞姬。然而,對樂雲,他卻是毫無怨意的,他怨不起來,有的,只是星星一點蒼涼的辛酸。一面是沒頂的沉湎,一面是透骨的清醒。
「天冷,回去休息吧。」樂雲看著他哀哀的樣子,忍不住惻隱地勸慰著他。有時候,她也想伸出手撫平他臉上的哀愁,但是她不能,她做不到,她對他有著刻骨的恨意,恨意之外卻又有著刻骨的憐惜。兩種強烈的感情時時敲擊著她的心,讓她恨不得將心撕成片片裂片,讓它再也嘗不到痛楚的感覺。
「是啊,天冷了,是該回去休息了。」蕭衍喃喃著,他真累,在遇到樂雲之前,他有的是虎虎雄威,但現在,他卻象被一頭被撥了皮的猛虎,怎麼努力也抖擻不起來。他不明白他這一生過得究竟有什麼意義?他最愛的心人最想他死,他活著還有什麼滋味?
現在,他多麼想知道樂雲內心真正的想法啊,他更想讓樂雲明白他心中的抱負。也許,以後,歷史上會做出公正的評判。
「你一直覺得我搶奪了你哥哥的皇位嗎?」
突然听蕭衍這麼問,樂雲茫茫然不知如何作答,她從來沒有想過誰對誰錯,似乎對錯是不應該由她來評判的,她只是憑自己的喜怒哀樂來認定某一件事,她只從自己的角度出發。
「齊和帝寵幸潘貴妃,潘貴妃的父親潘寶慶仗勢作惡,見有富戶人家便誣告他們犯罪,然後向齊和帝請求將犯人的田地,房屋,財產賞賜給自己。一家遭陷害,禍害殃及四鄰,他還不死心,怕有後患,把被害人家的男人全部殺光。」
見樂雲沒有說話,蕭衍繼續說道︰「當時,有一個叫趙鬼的人,用《西京賦》里的話‘柏梁既炎,建章是營’向齊和帝獻計,于是,齊和帝大興土木,興建芳樂,玉壽等宮,用麝香涂抹牆壁,雕刻繪畫,安裝修飾,極其奢侈豪華,服役的工匠日夜趕工,還達不到他的進度。還有,宦官王寶孫,隨意指使大臣,改變皇帝的詔赦。建康城里的酒租都要折成黃金交納,還不能滿足需要,還派人到各州各縣直接收稅,規定一律要交現款,不讓地方輸送,地方官都敢怒不敢言,只好加重稅賦的征收。這樣反來復去,前後不停,老百姓被搜刮殆盡,陷于貧困,只有奔走呼號……」
「不要再說了!」樂雲打斷了蕭衍的話,她承認,她始終都是承認的呀,哥哥並不是一個好皇帝,國家只會被他越治越亂,但是但是,他畢竟是自己的哥哥啊。
送走蕭衍,樂雲悻悻地往回走,心頭一片落寞,春天快來了吧,然而冬天並沒有走遠,雪落下來,落在她的心尖眼底,結為堅冰,她沖不破這層冰啊。今生,她唯一的志願就是殺死蕭衍,現在,面對著他,她竟然下不了手,這真是太諷刺了。
夜晚,樂雲輾轉反側,難以成眠,將到中夜,她才迷迷糊糊的睡著了。睡夢中她仿佛看見母親,母親哀哀地望著她,一副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的模樣。樂雲想伸手捉住母親,但是,她的手揮出去,四周只是一片虛空,什麼也沒有呀。
她急得哭了起來,恍惚中忽然又看見哥哥和潘貴妃來了。潘貴妃笑意盈盈地望著她,似乎在說,你也是女人,你也逃不掉虛榮啊,蕭衍的一個貴妃娘娘的虛職就把你給收買了,讓你忘記了姓什麼了。樂雲一個勁地搖頭,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她並不稀罕做什麼貴妃娘娘呀。哥哥冷冷地望著她,樂雲樂雲,你不配做我的妹妹。
樂雲委屈地哭泣著,哥哥帶著潘貴妃走遠了。一個聲音在小心地勸慰她︰「樂雲,不要哭了,你孤獨嗎?來,來這里,我陪你玩。」
「紅袖?」樂雲驚喜地叫著,她四處尋找著,沒有看見紅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