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記憶的洪流,趁機竄入她的腦海,暗暗匯積成狂濤駭浪,化成張牙舞爪的獸。
被惡意擊潰了九年之後,今天她終于有能力反擊了。詠彤有十足把握,只要她耍點手段,她就能輕易地翻雲覆雨。
趁眾人酒酣耳熱之際,她悄然溜到休息室外的長廊,和黑崎佑「恰巧」遇上。
「很高興你能來。」黑崎佑西裝筆挺,神采飛揚,的確很像個青年才俊。
「你大喜的日子,我怎能不來。」詠彤嫣然一笑,眼梢十分魅惑地微微上揚。
「你……傷好了?」他關心的眼神瞟向她的膝蓋。
詠彤卻把他口中的「傷」直接轉換成那股永難磨滅的創痛。
「不礙事。你快進去招呼客人吧!咱們改天再聊。」她優雅的舉止,款款綽約的一顰一笑,對黑崎佑簡直像一帖強力的攝魂術,令他大為傾心。
「這是我的名片,你還住老家嗎?」
「暫時是的,但後天我就要到台北工作。」接過他印刷精致的名片,詠彤滿懷喜悅地將它放人手提包。
「台北,什麼地方?」他問得有些急躁。
「位于基隆路上的一家廣告公司。」詠彤無意留下電話、地址,只要他有心,就一定找得到。
「真巧,我公司也在那附近。有空去找你。」依依不舍的眸光,在詠彤蜇入化妝室後,才悵然收回。
「你剛剛和黑崎佑在說什麼,有說有笑的?」秀瓊從化妝間里賊頭賊腦地探出半個頭殼。
「你又看到什麼啦?」她取出口紅,隨意地涂了一下。
「何止我,黑崎雲也看到了。他好像不大高興喔!」
「他?他憑什麼不高興?跟他弟弟寒暄兩句也犯法嗎?」哼!他愈不高興她就愈得意
「嘆!人家今兒個到底是新郎倌嘛!你何必急于去戳他的痛處。」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天地為證,她充其量不過還停留在「預謀」階段而已,怎麼就無辜的被安了罪名?
「否認並不能改變事實。全鎮上的人,誰不知道你是為了他才精神崩潰的。」
唷!這,這……
詠彤真是啞巴吃黃連,百口莫辯。
她和黑崎佑根本八字都沒一撇,居然也能引起這麼多的揣測。人言可畏!
但她並不急于澄清,因為唯有如此她才能掩蓋另一個真相。
「所以從今以後我就得像個幽靈似的,避著黑崎佑?」當不成情人也沒必要當仇人吧!
詠彤非常不能認同秀瓊這種閉塞復可笑的論調。
「不是,是……嘿,你什麼時候變得伶牙俐齒,得理不饒人的?不跟你說了啦!」
匆忙打開粉盒,在臉上涂了厚厚一層,口紅也擦得艷紅欲滴的秀瓊沒好氣的問︰
「待會兒要不要一起回去?」
「謝謝,陳志明會送我,他還未婚吧?」詠彤眨著水汪汪的大眼楮,故意露出一臉無辜。
「你喔!我不相信你對阿明那傻大個有興趣。如果你不想認真,就去找個玩得起的男人陪你打發無聊歲月,千萬不要欺負善良。OK?」
秀瓊大了解她了,這位聒噪的家庭主婦,不但人生歷練豐富,還有一顆世故的心,她一定還知道些什麼!
詠彤才剛萌生的「壞」念頭,被她不疾不徐的一拳,給打得意興闌珊。
陳志明是黑崎佑的同班同學,對詠彤一直很有好感。今晚在餐桌上陡見她竟出落得比高中時候更加嫵媚,簡直驚為天人,當下即拚命找話題和她攀談。
詠彤對他的印象不算壤,只是沒那種感覺。既然如此,她為什麼要接受他獻的殷勤?被愚弄的感覺很不好受,她再清楚不過了。
徹底反省了一下下,她快步走出餐廳,想找陳志明道歉,因她的出爾反爾。
可,左等右等,餐廳里的客人差不多全走光了,只剩下三、四名服務生在收拾碗盤。他人呢?
「葉詠彤!」
突然揚起的聲響像起子一般,狠狠拔起她心中所有的疑慮。她往聲音來源尋去,黑崎雲就站在斜左邊一輛黑色轎車前面,慍怒的臉在街燈掩映下分外冷峻威稜。
詠彤倒抽一口涼氣,把頭轉向一旁。
「陳志明走了,你想回去就上車吧。」他的口氣像在下達命令。
怎麼會呢?他們明明約好的。不過先走也好,她省得編出一堆理由當借口。
「謝了,我自己叫車。」她灑月兌的和他揮揮手,逕自走到馬路邊。
仙草色的夜晚,舒暢的微風,很適合找一處寧靜的地方,緬懷往事或前瞻未來。她的往、事不盡美好,不,是血跡斑斑,根本不堪回首。
未來呢?她多想把自己的未來交到他手中,由他主宰她的美麗與哀愁。然而,理智告訴她,遲了,一切都大遲了,他們甚至連挽回的機會都已不復再有。
詠彤緊咬著下唇,淚水依然趁隙泛濫,迅速攻佔她的兩頰。
可惡,怎麼等了半天一部計程車都沒有?才十點不到呀!這兒即便不是大都會,應該也沒清冷得像座鄉野小城嘛!
燈光益發寂寥,人聲逐漸遠離。詠彤決定回餐廳打通電話,請秀瓊過來接她,一只大手卻在這時候無聲握住她,突然而至的暖流,令她身體微微顫抖。
「上車吧。」黑崎雲沒等她表示意見,已牽著她的手往回走。「帶你去一個地方。」
「不,我……我想回家。」她累了。心情漂泊的日子令人特別容易疲倦。
「時間還早,我們去去就回。」車子飛馳上了大馬路奔向黑暗的盡頭。
「不要好嗎?」
「為什麼?你怕我?」他僅僅閃動了下星芒,就把詠彤的堅持打得七零八落。
「是的,我的確怕你,和你相對,就教我不由自主地望見過去。」詠彤掏出手帕,當著他的面.很不淑女地用力模鼻涕。
「過去有什麼不好?雖然我們曾經共同擁有的是那麼短暫,但只要你我願意……」
「來不及了。」她一語雙關的打斷他。「晚了,回去吧,也許有人在等你,也許……」
「她不會等我的,如果你指的是欣欣?」黑崎雲回眸凝向她。
「那不關我的事。」詠彤還知道更多瑚拖有實曲茗的女人,比如那個穿著大紅睡衣的女子。
「是嗎?你真這樣認為?」他碎然一個大轉彎,將車子蜇向一條闃黑小徑。
「不重要了,不是嗎?」他愛的是別人,娶的也是別人,她算什麼?
一場無知幼稚的錯愛,害她平白賠掉近八年的青春,這個懲罰夠殘酷了吧?如果這樣還喚不醒她,那她真的是無可救藥了。
「當然重要。」他猛一煞車,詠彤措手不及。險些滑下座椅。
魯男子!她氣惱地瞪了他一眼。
「你以為這八年就只你一個人受苦受罪?」他打開車門,逼著詠彤跟他一起下車。
是潺潺的溪流聲!熄掉引擎之後,蜿蜒的水聲變得異常清晰,而且熟悉。
這兒是她首度萌生自戕念頭的地方,她數不清有多久的時間沒到過這座吊橋了。
那年她才十六歲!年輕得教人生疼的年歲,原該無憂無慮,只煩惱不趕快長大才是,而她卻傻里傻氣地愛上不該愛的人,讓自己掉人無底深淵,弄得遍體鱗傷。
詠彤縱使努力學會遺忘,並懷抱豁達的心性,仍不免要觸景傷情。
「想什麼?」他問。手掌不動聲色地移向她的背脊。
「想你——怎能如此殘忍待我?」
「給我補償的機會。」事實上他已經做了彌補,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休想。你加諸給我的,我會連本帶利還給你。」格開他的手臂,詠彤負氣轉身,卻被他強行扳回身子。
「盡避沖著我來,但不要殃及無辜。」他搭向吊橋鋼索,將詠彤圈在懷中,認真而專注地盯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