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她認得,我經常跟她提起你。」黑崎雲難掩滄桑的眼,若有所思地飄近
歲月在他冷郁的臉上,並沒有刻鏤多少痕跡,唯鬢間一綹灰發,泄密似地彰顯著。
「噢?」一股酸液悄然流經詠彤的咽喉。他沒事跟自已的妻子提她干什麼?
狹路相逢備覺傷感,詠彤懷中突然兜滿了流浪的心情,情顏從此山水兩隔永不相見;過去的愛彷佛早已失去顏色,徒留斑駁陰影,不堪回首。
她怎麼也想不到,這是黑崎雲處心積慮安排的一次偶遇。
當詠彤澄澈的秋瞳中,大量填人洶涌的憂郁與驚詫時,他暗暗竊喜,目的已達成一半。
「快六點了,要不要一起去吃晚餐?」黑崎雲的眼楮始終盯住她。在這樣的地方遇見她,他似乎一點也不意外。
「不了,謝謝你的邀請,我另外約了人。」詠彤自認沒有「作戲」的能耐,也沒必要和他窮耗時間。「先走了。」蓄意地不肯道再見,是因為她根本不希望與他再有任何糾葛。
雖然她很想知道他都跟老婆說她什麼?好的?壞的?或者一…-她甚至沖動得想問︰
那個叫欣欣的女人應該就是他的妻子吧?然而,就算是,她又有什麼資格過問呢?
詠彤急著在淚水滑落臉頰之前逃離他的視線。她快步跑向停車場,牽出她的單車,倉皇離開醫院。
冷風梳櫛她的長發,如同她混亂的思緒,茫茫然中,她曾一度忘了身在何方?
由于車速太快,低垂的夜幕,視線變得相當差。詠彤急轉蜇入小鮑園時,猛地撞上一部銀灰色的高級豪華轎車。
多虧對方煞車得快,只輕輕擦過她的前輪,才沒釀成慘禍。
「喂,你車子怎麼騎的?」車內探出一名冶艷的女子,大聲斥責她。
「對不起,我沒注意到——」詠彤跌傷了膝蓋,蹣跚扶起車子,小腿上淌了絲絲紅色鮮血。
「你瞎了眼啦?」那女子得理不饒人,吐出來的話又凶又利。
「算了,人家也不是故意的。」駕駛座車門慢條斯理走出一名男子。
「你干什麼?」
「大車撞小車總該付點醫藥費,這是人之常情。」男人禮貌地遞給詠彤兩千塊。「秀,這是——」
他平靜如波的眼,瞬間停格,嘴唇張成一種呼之不出的形狀。
「把你的錢收回去,是我不對。」今天在黃歷上是否屬于諸事不宜的大凶日,讓她盡遇上一些牛鬼蛇神。
詠彤不理會黑崎雲猶驚疑不定的神色,兀自一跛一跛地跨上還堪使用的腳踏車,迅速沒入黑暗之中。
「喂!你撞邪啦?時間來不及了,還不快上車。像那種女人根本不必理她,你越客氣她就越吃定你,剛才要不是我先聲奪人,說不定她就干脆躺在地上裝死,不狠狠敲你一筆絕不會善罷甘休。」女人摘下大陽眼鏡,亮出精心描繪的臉龐。咖啡的眼影、腮紅、唇膏,整組雅頓的。這年頭,所有品味都必須靠金錢堆積。
她志得意滿地瞥向黑崎雲,卻發現他呆若木雞不知在想什麼,當場氣得大發脾氣。
第五章
原以為只是丁點皮肉之傷,應該沒啥要緊,哪知道居然傷及膝蓋骨,害她足足有一個禮拜沒辦法隨意走動。
躺在床上養病的日子真是難熬,成天吃飽睡,睡飽吃。詠彤擔心長此下去她很快就會變成大胖子。
「彤彤。」
天!她媽媽不曉得又熬了什麼東西,好來折騰她的腸胃。
「我好困,想睡覺。」為免被撐成小胖妞,她忙躲進被窩里,暫時充當鴕鳥。
「裝蒜。」知女莫若母。以前她媽媽也許久不大搞得清狀況,現在則不一樣了。想蒙我?門兒都沒有!
房門被輕巧開啟,復無聲關上。
嗯,她媽媽終于變得比較有氣質了,知道粗魯的舉動和大聲喳呼實在大沒形象,也不夠水準。
「媽,你就饒了我,我真的吃不下了。你這種亂沒節制的喂法,不擔心幾個月後回美國,華懷恩會嚇得不敢要我?」他可是你口里打著燈籠也找不到的乘龍快婿喔!
「你真那麼在乎他?」
床畔響起男人的嗓音。
詠彤凜然掀開被子。「你怎麼來的,媽!」
「沒錯,是葉媽媽讓我進來的。」黑崎雲舍書桌前的椅子不坐,卻一擠向詠彤的單人床。
「出去,我不歡迎你。」她掙扎著坐起來,試圖和他保持適當的距離。
「坐好,听我把話說完。」黑崎雲伸出右手擒住她的肩膀。
詠彤一震,立時向後挪開。
他的嘴角抽緊了。「你仍是不肯原諒我?」
「現在說這個問題,不覺得大可笑了?」她冷然站了起來,膝蓋登時劇痛,害她不得不乖乖坐哩原位。
黑崎雲蹙了蹙眉,沒有作答。
「听說你訂婚了,對方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一」詠彤本想頂他一句「關你什麼事?」但繼之一想,忽然換了另一種口吻。「英俊、多金。我媽媽說他是萬里挑一的上上之選。」
「你呢?你覺得他如何?」他的聲音雖低沉,但听得出來隱隱含著怒焰。
「很好啊!他……他至少是真心愛著我的。」說話之際,兩人的目光驀然迎上,各自引起一陣驚心。
他的眼瞳陰幽而嚴肅。詠彤無法揣度那兩汪深潭中盛載著什麼?但他們之間確實有一種激烈而痛苦的感情在震蕩不已。
「我明白了,只要英俊多金,並且真心愛著你的男人,就能夠把你娶回家。你從不在乎要的是什麼嗎?」他尖銳質問。
有沒有一種言詞,可以一出口就把對方給罵死的?
詠彤瞪著他,不敢置信他竟然敢這樣來反問她。
「我當初就是大固執于堅持只跟‘最愛’的人在一起,決不退而求其次,不管那人愛之即來,不愛則去,不管自己被傷得如何地體無完膚,還傻傻的覺得夫復何求?直到我病了、瘋了,跟著我媽媽流離異鄉,才恍然明白,被人真心愛著的感覺其實也是很甜蜜很幸福的。在哀莫大于心死之後,才柳暗花明的覺悟到年少時候的戀情,只是一張經不起小風小浪摧折的糖衣。」
她的真心剖白含著強烈的指控。她對他的恨就像她的愛一樣深。
「果然是我,是我害了你。」他修長的十指痛苦地插入凌亂的短發中。
詠彤聞言,不覺縱聲笑了出來,笑出滿臉滿頰的淚。
「你怎麼可以這麼輕易就提出要求,許下承諾?你怎麼可以完全不顧及他人的感受,這麼自私自利?」她氣不過,掄起拳頭泄恨。
黑崎雲反手握住她縴弱的拳頭,順勢將她帶進懷里。
「我如果真如你所形容的那樣自私自利就蟹了,真是那樣你早就是我的人,我的妻了。」他把臉面埋入她的黑發中,嗅聞久違的馨香。
是啊!她忘了,這個偉大得一塌胡涂的男人,曾煞費苦心的想撮合她和黑崎佑,還為此默默地為她買了一百多個早餐,還……
「放手,我可不想吃上妨害家庭的官司。」
「妨害誰的家庭?」他不解的問。
「大可恥了你。媽!媽!」跟此等澆薄毖情的男人,沒視之為洪水猛獸,已經夠不智的了,豈可再與他牽牽扯扯。「媽!」
「葉媽媽到市場買菜去了。」他好心告之。
引狼人室了,她還無情無義的跑到市場去買菜?「難怪你敢肆無忌憚。現在你想怎樣?」她乘機滑出他的臂彎。
黑崎雲猿臂一伸,如影隨形趕到,旋即扣住她的腰,將她「搶」回懷里,滿足地擁摟著。
「如蒙上蒼垂憐,我只求能這樣緊緊擁著你,直到生命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