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義務保護她,對于一名萍水相逢的人,他做的已經夠多了。葉詠彤沒理由更不應該接受,可,她根本不想拒絕,她需要這樣的關懷,在崎嶇的人生旅途上,她的確渴望有一雙可靠厚實的肩膀供她倚賴。
「是你說的哦!」她敲釘轉腳,深怕黑崎雲言而無信。
而他則只是一逕地淺笑不語。
這就夠了。葉詠彤看著他,內心莫名地覺得安心。
他今天換了一套灰白的休閑衣褲,腳上穿的則是慢跑球鞋,不知他是剛運動完,還是剛要去運動。臉上的笑意,夾雜著自信與自負,和一股復雜難以言喻的愁懷。
照說,這些特質是矛盾無法互存的,卻不知他用了什麼法子,使它們在他身上全變得妥貼、和諧。
姥姥擔心詠彤遲到大久,會惹得老師不高興,匆匆做了一份特大號三明治便催促他們趕快上車。
詠彤望著那份比漢堡還厚的三明治,煩惱地不知從何下口?
「嘴巴張大一點,一口咬下去,包你齒頰留香,愛不釋口。」黑崎雲瞧她瞠著眼楮發呆,險些想實地示範給她看。
「不用,我自己來。」反正她已沒形象可言,再糟一點又何妨?
葉詠彤並不知道她狼吞虎咽的樣子有多可愛,蛋黃的汁液沾上她女敕白的粉臉,鼻尖還黏著紅艷的番茄醬。原本十分邋遢的模樣,卻令黑崎雲心神為之蕩漾。
他蹙眉甩甩頭,暗咒自己著魔了。她頂多十五、六歲,仍像顆青澀的隻果哩!
他約好了議員的千金一起打網球,雖說是商業上的應酬,卻仍是教人心曠神怡的交際,畢竟那位嬌嬌女的嫵媚動人,還沒多少女孩及得上。
如果要問他到底喜不喜歡那種驕縱跋扈的富家女?大部分時候,他只承認那是一種,一種被挑起以後必得燒成灰燼的,即使過程通常相當短暫。
他只和玩得起的女人交往。
至于她……哈!怎麼會想到她呢?
「你有心事?」一路上黑崎雲不言不語,葉詠彤見他時而攢眉,時而揚起唇畔,心想只有思緒蕪雜的人才會有這麼多奇奇怪怪的表情。
他搖搖頭。
「到了。」他剛把車子停在校門口,忽爾從里面涌出一大票人——
習慣性的叫駑聲跟著刺進葉詠彤的耳中,她尚未回應過來呢,她媽媽已沖到車旁將她揪了出來。
她驚惶不知所以,怔楞地望著她媽媽被火燒紅的眼。
「不肖女!傍我老老實實招出來,你昨天晚上——」一眼瞥見甫從車門跨出的黑崎雲,怒焰更熾。
在這蕞爾小鎮,大伙雖不熟稔,也總照過面,風聞一些是非。
黑崎雲一向花名在外,饒舌的女人們繪聲繪影,幾乎把他形容成一名無花不摧的大魔頭。葉詠彤的媽媽一見到他,心立刻涼了半截。
「為什麼你會跟他在一起?他有沒有對你怎麼樣?」她的聲音越扯越高。
站在一旁圍觀的學校老師個個屏氣凝神,靜听這場破天荒的審判。
「沒有,當然沒有!」葉詠彤無助的低低飲位。
「我平時是怎麼教你的,你是白痴嗎?怎麼可以跟這種人混在一起?」
「媽!」葉詠彤聲嘶力竭的,試圖阻止她媽媽講出更難听的話,傷害無辜又倒楣的黑崎雲。
但她錯了,她越努力辯駁,她媽媽就越嗅到自以為不對勁的氣息。
「他真的沒有欺負你?」鬼才相信!依她如花似玉的甜美模樣,哪個男人看了不動心?更何況是他。
「昨天晚天我是在他家沒錯,可是我——」
她媽媽兩個箭步,一把抓住她的領子,朝她的臉頰就揮過去——
所幸這一掌還沒摑上葉詠彤,就已經在半途遭到攔阻。黑崎雲由車後繞到葉詠彤身旁,適時遏止她媽媽演出暴力丑劇。
「你好大狗膽,知不知道她是我女兒?」她嘴里像連珠炮一樣,吐出長串惡毒的咒語。
「你也知道她是你女兒,而不是你豢養的,可以任意打罵的一條狗?」他深幽的黑瞳中所燃起的火焰,不會比她還弱。
「是啊,葉太太,有話好說,至少詠彤已經平安回來了。」班導師忙出來打圓場。這種事鬧了出去,對學校的名譽到底不大好。
「對對對,孩子平安最重要。」教官和訓導主任也過來勸解。
「不行」葉詠彤的媽媽悍然拒絕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媽!」葉詠彤情急地把書包慣在地上。「我的死活你都不在乎嗎?你一心想的就是怎麼樣訛詐別人的錢財嗎?那當初你怎麼不送我去當妓女。去當搶匪?」
「反了,反了!」她媽媽咬牙切齒,巴不得當場把她打得跪地求饒。
她用力擒住詠彤的手,黑崎雲想阻止,卻苦于沒有立場。她們畢竟是母女,而他則只是個外人。
「走開!」她媽媽火冒三丈的拖著詠彤,大刺刺地從黑崎雲身邊走過。哼!不讓她在這兒教訓女兒,回家總可以吧?不信他敢管到她家里去!
在她心目中,女兒絕對是私有財產,可以予取予求,盡情「鞭策」。她的強悍作為令詠彤被迫在光天化日之下,赤果果的供人談論批評。
她瞪大眼楮,僵硬地由著她媽媽拉扯,黑白分明的眸子中冷冷燃燒著忿恨。如果能夠,她發誓會在最短的時間內,將自己的生命結束掉。
與黑崎雲錯身而過時,她蓄意將臉轉開。詠彤不怪他袖手旁觀,當著這麼多張牙舞爪、自認品格道德高人一等的師長面前,他又能如何?
他好心救了她,卻莫名其妙的背上「誘拐未成年少女」的污名已經夠衰的了。詠彤感到十分抱歉,卻苦于無機會向他說聲對不起。
那天她被關在房里,不準吃飯、不準喝水、更不準接電話。她媽媽施以最嚴苛的懲罰,要她知道冒犯家規的後果是絕對慘不忍睹的。
直到晚上十點多,林秀瓊假藉老師要她來探望詠彤的名義,恐嚇她媽媽倘若不開門,她就要報警,告她「凌虐」,並且打電話請社工人員過來,才迫使葉媽媽特許她「會客」十五分鐘。
林秀瓊挾帶了一大堆零食和飲料,堆了滿滿半張書桌。「快吃,不然你會餓死。」
「我媽怎麼肯讓你進來?」詠彤的確餓得前胸貼後背,一下子就報銷了兩塊蛋糕,一瓶鮮女乃。
「山人自有妙計。」林秀瓊功課雖不怎麼樣,鬼點子特多。
「他……寫了些什麼?」除非黑崎佑是攜著寶劍來救她月兌離囚籠的王子,否則再多同情勸慰的話,根本都是多余的。
「我哪知道?」林秀瓊白了她一眼。以為她有將偷窺的癖好嗎?「放學的時候,黑崎佑的哥哥到校園後面接我,要我無論如何把這封信交給你,塞了一千塊大鈔在我書包里。嘿!他那人還滿大方的,有他這種哥哥真好,難怪黑崎佑對他贊不絕口。」
林秀瓊不曉得詠彤昨晚發生了什麼事,理所當然把黑崎雲的關懷想成是替黑崎佑做的。在她眼里,詠彤和黑崎佑是再登對不過的了,兩個人功課都好,長得也都好看極了,簡直就是天生的一對。
詠彤一听是黑崎雲交給她的,馬上追不及待地打開信封——
嗨!小書呆︰
挨打了嗎?先別急著抹淚,至少等我把肩膀借給你時,再盡情哭個夠。
今晚十二點扭開一盞小燈,我就會去接你。
十月二十九日
底下沒有署名,但詠彤心知肚明十成十是他。
原本郁結重重的心口,一下子豁然舒暢了起來。詠彤開懷地燦然一笑。
「怎麼?里面究竟寫些什麼,讓你突然像換了一個人?」林秀瓊和她同學六、七年,鮮少見她笑一次。嗯,這封信必然大有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