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據說那個男人擁有全天下最最華美的府邸。
據說那個男人擁有全天下最最賺錢的商行。
據說那個男人擁有全天下最最忠心的手下。
據說那個男人擁有全天下最最冷酷的手段。
據說那個男人擁有全天下最最——好吃的糕點鋪子。
最最好吃的糕點啊!
唔,也就是這全天下最最好吃的糕點,才吸引了她的注意,才徹底擄獲了她向來放蕩不羈的青春女兒心啊!
晏天行……
唔,名字簡直不是一般的難听——倘若厭惡頭頂蒼天,就不要再扛著老天行走煙波江湖十丈紅塵嘛,去看破紅塵世間也好啊,去天外仙山化外之境也不錯嘛。她向來是沒什麼大志大願大雄心的,只要他在看破塵世之前將那個全天下最最好吃的糕點鋪子送到她的名下,她必定會在家中豎起他的香位,初一十五為他燒香拜佛祈禱上蒼,求他長命百歲身體康健——順便不要想起他送出來了的糕點鋪子。
「小姐——」
她笑著啊一聲,放下手中狼毫,小心地拈起碟子中那最後一塊的小扳點,嘆息地凝望了半晌,才慢慢送進早已口水肆虐的紅唇,屏息凝神地——囫圇咽進肚中。
唔,還是太小了啊!
「小姐——」
再將手指上沾的一兩點糕點碎屑小心翼翼拿舌尖舌忝進月復中,她終于抬頭,毫不羞愧地朝著一旁面龐微微有些扭曲的小丫鬟微微一笑,厚臉皮地道︰「這其芳齋的糕點果然是名不虛傳的好吃——能不能麻煩貴府管家再送一碟過來?」
靜靜望著那幾成石像的小丫鬟,她毫無女兒家任何賢淑靜雅形象地從椅中起身,伸雙臂舒展腰身,仰天打個哈欠,再慢慢踱步到門邊的銅盆旁,靜靜看了銅盆中那平若明鏡的清水好半晌,伸指,輕輕劃進那水,將那倒影的一張素淨女兒容顏,毫不憐惜地打破,攪碎。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只可惜天上明月早已墜入凡塵,這水中月明,即便虛幻,卻也是不許存在的。
不許存在的啊。
盈盈笑意拂上毫無特色的一張女兒容顏,她嘆息一聲︰「好餓啊——」
罷剛僵硬活動了一下下的小丫鬟,于是,再度成石。
第一章寂寞的男人(1)
萬里無雲,手搭額上,舉目四望,紅紅的果子墜滿枝頭,肥碩的鳥禽不時從她眼楮的左邊晃到她眼楮的右邊,香甜到讓她手足無力的剛剛出爐的新鮮糕點香氣,從她鼻子頭上誘惑地飄來蕩去。
唔,嗚!
「你這個死丫頭!」
伴隨著狠敲上她腦袋的硬實木尺,幾是恨鐵不成鋼的咬牙低吼,將她從毫無一點女兒家溫柔嬌怯形象的口水肆虐中狠狠扯回來,轟隆隆震得她頭皮發麻四肢發冷心髒發抖。
「師父——」雙手高舉,她很可憐地護住慘遭重創的腦袋,順便用力眨一眨眼皮,很順利地逼出清淚兩行討饒地低泣顫音一句。
「你還敢有臉哭?!」
硬實的木尺再度朝著她的腦袋呼嘯而來,她不由一顫,卻是躲也不敢躲的。嗚,挨一下揍讓師父解了心頭大火是最好的,不然等到回了師父地盤,她只怕真的沒什麼好果子可以吃——
「羅師傅,麻煩您先歇一歇手,如果要教訓令徒,也請出了咱們晏府再訓也不遲。」
聲音雖然冷冷淡淡的,說的話也實在是稱不上什麼好听,但,朝著她腦袋呼嘯而來的木尺卻是險險地停在了她頭頂一寸處,嗚,好險好險!將懸著的一口氣很小心地吐出來,好啦好啦,看在她腦袋不用再同師父的硬實木尺親密的分上,盡避這個人說話很無情很不禮貌,但,哈哈,她還是很高興有人站出來為她主持一下下公道的。
「便宜了你!」師父依然很是恨鐵不成鋼地咬牙,將手中的硬實木尺收回,很尷尬地朝著剛才阻攔自己的小丫鬟討好地笑,「這位姑娘,真是讓您看笑話了。」轉頭,又朝她低吼道,「還不給這位姐姐道謝!」
「謝謝姐姐為明月說情。」她忙乖乖地俯身行禮,腦袋是再也不敢抬起。
回答她的,卻是「撲哧」的一聲笑。
「呃?」
她有些尷尬地咧咧嘴,不知道自己哪里說錯了話。
「姐姐,櫻兒今年才十六,可不敢托大應一聲姐姐的。」
這次,聲音甜軟親切了許多,她心一動,壯著膽子慢慢抬起腦袋,果然,眼前的小泵娘,一身的軟綢紅裙,頭梳雙環,也就十五六歲的年紀,正笑眯眯地瞅著她。
她也不覺臉紅,很厚臉皮地抓抓被師父硬實木尺打得有些散亂的頭發,厚臉皮地呵呵一笑。
「以往羅師傅來咱們晏府為公子爺量體裁衣,帶著的不是小羅師傅就是小羅姐姐,櫻兒還從不曾見過姐姐呢。」甜甜軟軟的細聲細氣,听在人耳中,十分的舒服,繼續朝著她道,「敢問姐姐姓名?」
「我——」她頓了頓,先小心望向一旁的師父,見師父朝著她微微點頭,才輕聲回答,「師兄師姐這些時日略感了些風寒,不敢進貴府來,所以師父無奈,才帶著我勉強來湊數。」
「那姐姐怎麼稱呼?」
「明月。」她利索地回答,「我叫做明月。」
「明月姐姐啊——」尾聲拖得長長,櫻兒笑嘻嘻地打量過她全身上下,雙手合十輕輕一拍,「能跟著大名鼎鼎的羅師父學徒,姐姐一定是手藝很好的。」
「哪里哪里。」她繼續厚臉皮地笑,瞥也不敢瞥一旁師父僵硬的神情。
悅衣坊,是位于天子腳下繁華京師最最出名的制衣作坊,雖規模不大人手不多,無法與官府的制衣局相提並論,但因它向來只接商賈巨富氏族豪門的單子,所以也算是一時無兩的制衣作坊,能師從坊主人羅長襟,也自然不是什麼人人都可以的,但只有她例外啊。
「櫻姑娘太過抬舉小徒了。」羅師傅果然很僵硬地接過她的話茬,臉紅道,「明月是小老兒故人之女,年前因雙親亡故,小老兒不得已才將她接到家中,單論手藝,小老兒是萬萬不敢有收徒之念的。」
小泵娘「撲哧」又笑,但望一眼不遠處薄紗逶迤下的涼亭,忙收住笑,卻朝著明月更近了一步。
明月很老實地听著師父與她撇開很臉紅的師徒關系,臉也不紅,形貌普通的眼楮再次不受控制地瞄向了櫻兒——身旁石桌上的一碟精致糕點外加冒著淡淡熱氣的清茶一杯。
啊啊啊,好像這就是傳說中其芳齋據說一兩銀子才一小塊的金貴糕點啊!
唔,好餓啊!
雙手很規矩地交疊著垂在腰月復之前,順便壓制一下咕咕造反的肚子。
很後悔啊,打今天早上听師父意外招呼她跟著來這據說是京師中最最有錢的晏府時起,她就興奮異常,恨不得當時就插翅飛來這只曾耳聞卻從不曾親眼見識過的巨富豪門的所在——所以沒心情吃早飯是自然的嘛。當時的想法是,依著師父拿眼量體裁衣的能耐,只需隨便瞄瞄那位晏家公子爺,便可以完成任務悠閑地逛逛人家府邸而後悠閑回去咯。甚至,倘若這晏家真的是京師最最有錢的,說不定會請他們吃一頓好的再送他們回去哩。
但,人生不如意事,從來是十有八九,所以,當一切願望全部落空的時候,其實也不必太過在意的。
打從今早陪同師父一起進了這巨富之家時起,一切,就不曾按照她的想法進行過。
先是今天要量體裁衣的晏府公子爺因為事務繁忙而無暇顧及他們,所以她和師父先是在陽光普照暖風習習的花園呆立了兩個時辰,而後終于到了午飯的點,晏家公子爺終于趁著狼吞虎咽午飯時接見了他們,他們看著他吃著,他們站著他坐著。好吧,掏錢的是主子大人,應該的。哪里知道,原本想她家師父拿出響譽京師的毒眼來,將那個晏家公子爺狠狠盯個夠也就可以打道回府了,哪知她家師父竟然真的掏出皮尺來,顫抖著雙手小心翼翼地開始為那位公子爺量體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