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已看過了你京城之行的記錄冊子,免得你心急啊。」剛剛還幾乎氣炸了的人現在卻在慢條斯理地將被藥汁弄濕了的外衫月兌去,申天南揚眉,「奉恩,你還瞪我做什麼?難道你要我堂堂一個公子爺卻穿著這惡心的髒衫子?你不只是想問我一個問題吧?你其實更想問的是,那晚我怎樣進到你明明插好門閂的屋子里去的吧,你更想知道我為什麼沒在你睡著後趕快走掉、卻在你床頭坐了整整一晚的事吧?」
她承認,她的確想知道的。
那晚天亮她睜開睡眼之後,卻看到一個根本不應該存在的人影施施然地靠坐在她床頭看著她,見她醒過來了,便模了模她頭發微勾唇角淡淡說了聲「你一夜好眠呢」,然後便又施施然地走了出去,悠閑的樣子好像他才是這間屋子的主人一樣……
當時她就頭皮麻得厲害,卻不知竟然會沾染到那麼大的「腥」啊!申府的公子爺在她的睡房里過了一夜……第九名如夫人非她莫屬……
「我不過是打擾了您的花好月圓而已,您值得這麼記恨在心嗎?」奉恩依然將話語含糊在唇里,雙眼含怨地瞥了眼又坐在了她床沿上的主子,「壞了我名節,與您有什麼好處?您難道真的以為在我睡房里坐了一晚上就可以打消我出府的念頭?」
「我不阻攔你,可自有他人阻攔你,是不是呢,奉恩?」毫不意外奉恩猜出了他故意給人流言滿天飛機會的心思,申天南伸手想幫她攏攏肩頭的亂發,卻被奉恩扭肩閃了過去,他不在意地笑一聲,便將手收回膝上來。「咱們便打開天窗說亮話,奉恩,你以為我在習慣了一個人服侍我十年之久之後,會干脆地舍得她離我而去嗎?」
「這府里手腳伶俐的丫頭奴僕多得是,根本不缺奉恩一個。」不敢看他精光四射的眼眸,奉恩冷冷地哼一聲,「公子爺也該體諒體諒咱們下人,奉恩年已過二十,若再耽擱下去,奉恩的一輩子只怕是真的沒什麼前途可言了。」他總不能因為他的自私,卻害得她一生無依吧?
「我說過了我要——」
「納奉恩成為您公子爺的第八房小妾,號稱九夫人?」奉恩嗤地笑一聲,不屑至極。
「我真的是那樣污蔑你的惡人嗎,奉恩?」他知她幾天前在府後花園假山石後與他的那一番爭論是在沉昏迷糊之時,她只以為是睡糊涂時的自己假想做夢而已,並未記掛在心的,便也不提醒她,只伸手從懷里掏出一枚白潤的圖章遞到她身前,「哪,我金陵申府當家主母的印章,送你。」
「我不要。」
「我不逼迫你嫁我,我只是想請你代管而已。」他微微一笑,不顧她的閃躲,硬是將圖章塞到她手里再順勢握緊她的手。「奉恩,我也知你其實早就做好了盤算,等你契約滿了你會離開申府,可是你不是回你義父家去,是不是?」
奉恩驚訝地望著他,一時忘了掙開被握著的手。
「你覺得自己反正也過了婚嫁之齡,那就索性小泵獨處一輩子好了,沒什麼的大不了的,甚至你還樂得逍遙呢——你敢說你不是這樣想的?」他握緊她的手,眼一眨不眨地望著她。
「我——」
「還有,你早就盤算好啦,這些年在這里你除了每月的俸銀之外,從我幾名小妾手里撈來的好處也不少,這些東西足夠你盤下一間店面做點小生意啦——既然自己能衣食無憂,何必再困在這申府里閑耗時光——奉恩,你瞞不過我的,我說沒說中你的心思?」
奉恩抿唇,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啊,你還不肯承認!」申天南嘆息似的拍拍額頭,眼眸中卻熠熠閃亮。「哪,奉恩,我剛從一個人那里听來了一條小道消息,你要不要听听看?」
聲音輕柔,卻害得奉恩心里咯 一下,後脊梁冷颼颼的。
「咱們這金陵呢,自古以來便是風花雪月的集中之地,沒有什麼比十里秦淮的吟詩作對更容易賺取銀子的啦。我听聞京城有一家專供那些喜歡舞文弄墨的風雅之士閑暇休憩的什麼‘紅袖樓’,那樓子後面的主人家呢,正盤算來金陵再開一家分號呢——奉恩啊奉恩,我派你上京是為了打通朝廷的關節,好將大明沿海水師的戰船建造拖到咱們申府船塢來進行,可你呢?你呢?你打關節竟然打到人家大將軍的後院去了——你還有什麼好說的呢,奉恩?」
「公子爺明察秋毫。」奉恩乖乖地低頭。這一次,是真的無話可說了。
「我可不想我申府的人同朝廷的將軍夫人們牽扯上多大的干系。所以,奉恩,對不住啦,我只能告訴你,就算你在這里當差的期滿了,我還是沒法子放你出府的。」他眨眨眼。
「……」
「你搖頭?搖再多的頭也沒用啦,奉恩。」他慢慢地湊近她,松開她的素手,雙手改捧住她一直搖來搖去的小臉,用很溫柔很溫柔的語氣說︰「你想一想,奉恩,如果一個待閣閨中的未婚女子的清白被一個男人毀了,她還能怎麼辦呢,奉恩?」
她驀地瞪大了雙眼,只有些傻呆呆地看著快貼到她臉上的笑臉,已失去听覺功能的耳朵根本不曉得窗外漸漸傳來的雜亂腳步聲與忿忿的爭吵聲代表了什麼意思。
「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嫁給這個輕薄了她的登徒子啦,奉恩。」笑臉已貼上了她的石雕臉,薄薄的唇以驚人的熱度含住了她的冰涼唇瓣,男子將最後的一句話直接吮進她的唇里,「所以,現在呢,我正在輕薄你呢,奉恩。」
啊啊啊——
伴著奉恩的徹底石化,伴著滿含心機的吮吻將她密密麻麻地壓伏在床榻之內,緊關著的屋門被用力地推了開——
「奉恩姐,你的秀才弟弟探你來……」
「大姐,你的病可好些……」
源源不斷擠進小小屋子的大票人馬,在同一時間,瞪大了眼。
「大姐,你在做什麼?!」
咬牙切齒的低吼,將一張斯文俊美的書生臉徹底毀得不成樣子了。
阿彌陀佛。
第4章(1)
整件亂七八糟、既斗心又拼計的事情的來龍去脈是這樣子的︰
余奉恩在十一歲時因家貧而勇敢地獻出了自己七年的人身自由,為了每月五百文銅板的工錢,強忍著眼淚,拜別了癱瘓在床的義父與年幼的弟妹,再到剛過世不久的母親墳前磕過頭後,一步三回頭地進了金陵申府當差。其先任職府中廚房的灶下,後因為勤快老實被大管家提拔到了申府主子的書房做打掃的工作,再其後又被申府主子慧眼識金,破格地將她提升為掌管書房內外所有事宜的書房大丫頭,真可謂是終于得道升天,一舉便成了申府最當紅的下人!
而後她這當差的七年便如此順利、一帆風順地走到了契約期滿。于是很爽快地收拾完自己的東西快快樂樂地離開申府返家去,回到家才愕然發現,弟妹已長大成人,不但弟弟要更加努力地寒窗苦讀以博取寶名光宗耀祖,可愛的小妹子也到了該置辦嫁妝被花轎抬到別人家的歡喜時刻……可她包包里只有不到一兩的銀子……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恰好金陵申府的大管家外出辦事路過她家,見她如此的為生計發愁,便十分大氣地開價每月俸銀二兩整,再次邀她重返府門執掌書房事宜。一番小小的思量後,她不顧弟弟的激烈反對,頭也不回地跟著大管家再次跨進了金陵申府的大門,這一待,便又是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