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風狂,霜寒,霧濃,秋深,夜暗。
「你左,你右,你與我直行!算時辰,他早已毒發,不可能再闖出這林子去!」
層層疊疊的山巒之中、茂盛濃密的松柏林內,幾乎與暗夜濃霧融為一體的數條身影,如追捕獵物的狡蛇一般,快速地在枝杈橫生的密林滑過,鷹唳似的眼睜得極大,不放過濃霧狂風中的一點蛛絲馬跡。
「三、三爺!」聲音在夜色狂風濃霧之中十分的微小,似乎是不敢驚動身前三尺處的模糊人影。
瞪大眼仔細地搜索著濃霧密林的人不耐煩地回頭,「你不與我尋那人,你喊什麼喊?」
暴睜的眼,在下一瞬如被冰凝,緊握在手的狼牙彎刀尚未來得及揮出,撲面而來的如同排山倒海的狂烈掌風,已將他擊飛向後,高壯的身軀在劇烈地撞擊到粗大的樹身之後,如被狂風摒棄的落葉枯枝一般,委頓在地,就此再也一動不能!
「你——你——你——」
腥臭的血水,沿著破裂的嘴角淌下,暴睜的眼,痴傻地注視著眼前濃霧中時隱時現披頭散發、一身血色紅衣猶如戰鬼的少年,魂飛魄散。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他明明已喝下斷腸劇毒——內力——耗盡。
暴睜的眼,飛也似的閃過紅燭、喜堂、酒宴、賓客、殺機、血霧、死尸、逃亡、追捕——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過弱冠的少年,任他內力再如何渾厚、任他武功再怎樣出眾——喝下斷腸劇毒被蝕盡精神氣力的瀕死之人,如何還可以在以掌力擊斃擊傷數十的高手之後,能奔襲百里?
他可是江湖第一莊排名第三的絕頂高手——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如此簡單地就被毒發的少年一擊而——
「不可——」
暴睜的眼,在暗夜狂風濃霧之中,再也不能合起。
冷冷地「哼」一聲,垂落腰側的左手費力地抬起,粗魯地抹一抹從眼角滑下的血珠,一身染血紅衣的少年踉蹌地後倒了幾步,在背部被粗刺的樹木阻擋之時便順勢跌坐下來,強行壓制的丹田氣力頓覺洶涌地在體內奔騰狂躁,喉口刺痛,腥膿霎時淹沒了口鼻。
不管他曾經如何的意氣風發,不論他曾經怎樣的傲視天下,遭人暗算了的他,而今便似那被棒打了的落水狗,能僥幸保住一條小命、能在這無盡的暗夜狂風里苟延殘喘上一刻,已經是他天大的幸運了!
有聲卻已似無聲地「哼」一聲,側首啐出口喉的腥膿,他咬牙以右手掌心撐地,左手猛擊右手肘彎,狂風嘶吼聲中只听微微「喀嚓」一聲,刺骨疼痛過後,他已錯骨的右手卻已可以伸縮自如,不再如先前般僵直地垂掛腰間。
喘了幾喘,倚靠在樹身上稍微地休息了下,他凝神靜息,試著重新聚合體內散亂了狂躁的內息。但奔騰的內息卻不管他如何的引導整合,依然在經脈之間流竄不止,任他費盡渾身解數,胸口的悶憤、喉口的腥膿,不但不見減少,反而更加激烈強猛了起來!
甚至,痛辣如遭火炙的雙眼,在隱約一片的白茫茫之後,一下子黑了下來——
因將體內火焰之毒強行逼排向體外的緣故,他雖僥幸保住了一條性命,但雙眼,怕是從此再不能視物了——換言之,他失明了。
失明?
失明!
「哼!」依然是冷冷的甚至是不屑的一聲輕哼,身遭巨變的他並沒有對自己眼再不能視物的現實有什麼看法,只放松下緊繃了一夜的心神,抓緊時間休息一下。
聞名江湖的塞北第一莊內高手有數十之眾,他在氣瘋狂亂之下似乎已斬殺了大半,剩余的呢?如果不是在莊內警戒,便已如他剛才用掌擊斃的那個三莊主那般地正在到處追殺他。
此地不可久留,他到底是身受重傷,體內劇毒雖已被他逼出了七八,就算是性命暫時無礙,但如今雙眼已盲,如果再有追兵循著痕跡前來,他可沒把握可以再搏殺一回。
他雖是男子漢大丈夫,但好漢不吃眼前虧呢,先保住他的一條小命再論其他吧。轉念之間,主意已拿定。
手反撐身後的樹身勉強地站起來,他再粗魯地抹抹依然從眼角淌落的血絲,拖動如同千斤的雙腳,一步一步地邁步往前。
沒有了雙眼的幫助,觸覺一下子敏銳了許多。耳旁,原本狂暴的風聲已漸漸止息,偶爾打射到身上的微微暖溫讓他知道天色已亮,太陽甚至已經穿透了茂密的樹林,昨夜的濃霧也應該消散了吧?
皺眉,他知道天時地利皆不利于己,夜里他的行蹤尚可以遮掩一二,但現在天色已明,倘若那些不見他尸體橫臥的人不死心地追趕上來,他只怕是再也無法逃月兌!
怎麼辦?
他自小生長于風光秀美的江南,若不是奉師之遺命來這北方苦寒之地代為祭拜曾師,並將師父骨灰安葬于曾師墓旁,他只怕是一輩子也不用踏上這白山黑水間,又怎會遇到殺身之禍?!
原本便不熟悉這里錯綜復雜的地形地貌,而今雙目皆盲,身又有重傷,他該如何才是呢?
他一邊沉思著一邊磕磕絆絆地踉蹌亂走,也不知過了多久,更不知自己到底走了多少山路,身又在何方,漸漸恍惚了的神志竟然依稀地听到了聲響。
聲響,似是從他的右前方依稀地傳來,時斷時續、忽高忽低,似是洞簫又如短笛,偏又沒有一點的宮商音律,在偶爾的風聲中飄來蕩去,甚是詭異。
又是前來截殺他的好事之徒嗎?
依舊是冷冷地「哼」了聲,他便索性細听著這如同胡亂吹奏出的調子邁步前走,雙手不再半舉在身前模索著前行之路,而是慢慢地握緊成拳,準備拼個魚死網破。
有了聲音的指引,總比在胡亂中亂闖一氣好多了,浮躁的心神漸漸沉澱下來,一身血色紅衣的少年步履越來越快,在撞了十幾次的樹木之後,終于闖到了開闊之地。
腳下,不再是軟綿綿的落葉,溫暖的陽光籠罩了全身,霎時暖和了的身軀感知告訴他,他應該已經離開了蔭蔽的密林;耳旁,流水淙淙,他應該是處身在了一處流水所在。
但那似洞簫又如短笛的奇異聲響呢?
流水淙淙,掩蓋了那時斷時續的飄蕩聲響,他屏住呼吸,側耳細聞,想找出重重殺機的所在。
但——
「呀——鬼——鬼啊——」
驚惶到極點的歇斯底里的尖叫,在他尚未尋出殺機所在,已經從他的正前方傳了來!
心隨意轉,身隨意動,他雙手成拳狠狠地猛擊向尖叫聲所在方位,在听到一聲「啊呀」慘叫後雙手再劃圓一張,一招小擒拿手便捉住了身前的一團形似人體的物體,但這短短的一瞬他的渾身氣力也幾乎用盡,腿一軟他朝前撲倒。
一聲慘叫便在他的耳旁響起,伴隨著的是拼命似的掙扎。他眉皺得更緊,用力捉緊那一團物體,將其緊緊地壓制在身軀之下。
而後,胛骨一陣的刺痛!
這人——被他壓制在身下的這人竟然膽敢咬他!
他咬牙怒哼了聲,用雙手雙腳將身下的人緊緊地絞住,限制了那瘋狂的掙扎舉動,接著想辦法騰出右手來,將體內所剩不多的內力盡編注于掌心,對著身下用力擊出——
但觸手一片的柔軟,全無一點的反抗力道?
他身下這人並沒有內力——這人不懂武功!手一挫,他掌心順著柔軟往旁一滑,只覺掌心一燙,再「轟」的一聲響後,灰似的一陣煙塵淹沒了他的口鼻,驚天動地的嗆咳隨即從他身下響起。他也被幾乎塞滿了鼻口的煙塵嗆得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