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下次嗎?」哼了聲,他皺著眉親手將愛駒嘴上的東西抹了去,掏出帕子擦擦手,再將帕子一丟,而後翻身上馬,縱馬而去。
「哦啊,不就是一點點的東西嗎,這麼火大啊!」自他進跨院來便機靈地貼在小角落的小少年受不了了似的撇唇哼一聲,「我好心喂馬兒吃點好的,他還不樂意啊?」
啊,好可惜,白白浪費了她好不容易才包進了幾顆巴豆的桂花糖啊!
「小馮,你算了吧!」小董走過去狠狠拍她腦門子一巴掌,有點咬牙切齒,「幸虧咱們大人寬厚仁德,否則你就等著挨鞭子吧!還有哦,我可認真地警告你,以後不許你再喂馬糖吃,哪一匹馬也不行!」大人的獅子驄是如何的高傲啊,就如同平日里很不喜歡開口說話的大人一樣,可這小馮卻三天兩頭來逗它惹它,也不知她是如何辦到的,這平日里除了大人便是他之外,獅子驄竟然能允許她的靠近!
「哎喲!你這麼大勁做什麼!」模模自己被揍得發麻的腦門子,馮嬰大聲地呼一聲,「我是好心哎,好心哎!你們不領情就不領情,值得這麼發火嗎?啊?我也是有脾氣的啦!」
「你的好心會讓咱們挨鞭子的你知不知道!」其他的馬夫也湊過來,揚揚手,順勢也想給這愛笑愛鬧的小兄弟一點點友愛的巴掌。
「不要打啦,不要打啦,再打我真的跟你們急啦!」
哄堂大笑加上惱怒的抱頭鼠竄,讓這平素里安靜得只聞馬兒嘶鳴的院落熱鬧起來。
他策馬停駐在遠處,半眯起的黑眼靜靜遙望著這歡笑的一處小天地,心不知為什麼竟起了淡淡的波瀾。
似乎曾听到過的某種聲音,慢慢勾出了他的似曾相識。
目光緩緩移動,直到鎖住了那抱頭鼠竄喊嚷著的小少年。
曾困擾多日的某個謎團,似乎露出了點點的頭緒。
☆☆☆
躡手躡腳地走進養馬的跨院來,先小心地探頭看了看,沒發現什麼不對的地方,才反手將院門輕輕關上,放心地吁了口氣,她慢慢走近馬廄,想看一看棗紅母馬的情況。
本不敢再深夜來這跨院的,可小棗子即將臨產,雖然馬夫們都說不用擔心,她卻終究是放不下,想了好久,咬咬牙,還是來了。距離那頭痛的一晚也一個多月了,她在這府里也小心地听了一個多月的風聲,並沒發覺那將軍大人有什麼不同的舉止,除了那第二日早上她沒趕上的拜見,一切的一切在在表示,那真的是一場夢而已,她的擔心似乎真的是多余的呢。
「也是啊,我又不是什麼國色天香傾國傾城的絕世美女,只是人家一時醉酒亂性下恰巧充數的倒霉鬼而已,過去就過去了嘛,自然是無事的啊,必定我是多慮——一定是多慮!」
她信誓旦旦地安慰自己,以免自己真的將逃出這好不容易才進來的銅獅關府作為下一個自己的挑戰目標。
一陣清風吹過,她警覺地回頭望了望,見一切無異常,便又將精神投注到棗紅母馬的身上,驚嘆地望著它那圓滾滾的大肚子,既開心又擔憂的要命。她喜歡馬,可卻從沒接觸這種懷了小生命更是即將要臨盆的母馬過,她不知道,如果今晚這小馬真的要落地的話,她該如何是好,她應該做些什麼呢?
「真是的啊,早知如此,我就該多問問老馬頭嘛,現在好了,他回鄉逍遙去了,也不知什麼時候才回來,如果小棗子現在生了,我豈不是呼天不應叫地不靈——去喊別人來——啊,誰都累了一整天了,還是算了吧。」她喃喃自語。
「小棗子啊小棗子,你不會也怪我吧?當初我可是見你十分的難受,才偷偷讓這里最最英俊最最高壯的戰馬來陪你一夜風流的哦,誰知道你真的就懷上啦——好啦好啦,」她拍拍棗紅母馬的馬頭,笑嘻嘻地掏出桂花糖遞過去,「我承認,我是故意這樣做的,可我真的好想好想親自來養大一匹雄赳赳氣昂昂的高頭大馬啊——你乖乖地生下小馬寶寶來,我每天送糖給你吃行了吧?」她笑著解開其他馬夫都還在奇怪小棗子是如何有了身孕的小秘密。
棗紅母馬溫馴地舌忝掉她掌心的糖,圓圓大大的眼楮亮晶晶地瞅著她。
她大樂,很有成就感地再掏出一顆糖來,又遞過去。
身後似乎突然傳來了一聲不屑的哼聲。
心猛地跳了下,她立刻回頭,卻什麼也沒看見。
「哎喲,我什麼時候這麼疑神疑鬼過?」吐口氣,她拍拍自己怦怦亂跳的心口,自嘲地扮個鬼臉給棗紅母馬瞧,「你到底是不是真的要在今晚生寶寶啊?如果生,你就點點頭嘛,如果不是的話,你就搖搖頭告訴我一聲——啊,我真的有點神經不正常了!你不過是只牲畜,又怎會明白我的意思!哎,我或許去找大夫瞧瞧比較好?」
自那晚後,她真的很提心吊膽啊。
甚至已經數年不曾做過的夢,似乎又有了要來尋她別扭的意思。
棗紅母馬只靜靜地望著她,輕輕地拿頭廝靡著她的掌心。「看樣子我是擔心多了,你好好休息吧,等天明我再來看你。」也默默地看著這喜歡的馬匹一會兒,她嘆口氣,慢慢倒退著走了兩步,朝著馬揮揮手,轉過身,準備再度躡手躡腳地偷偷溜出這跨院去。
轉身,她立刻化成了石雕。
☆☆☆
已快八月中秋,半圓的月亮娘娘斜掛在深藍的天幕上,柔光散散地投射在地上,再襯上四周隨風婆娑而舞的樹木竹林,安靜無聲的深夜里,很有一股閑雅的味道。
以往總習慣細細眯起的鳳眼因為一時的變故而瞪得大大的,心跳在這一刻,怦怦響得似乎就在她的耳朵中炸著。
那一晚的夢!
那避之惟恐不及的噩夢!
必騰岳!
他,他,他,他——
他深夜來這偏遠的馬廄做什麼他!
不自覺地微微張開泛白的唇,她一時之間什麼反應也不及,腦子中更是一片空空的白。
「你是馬廄值夜的小廝?」
淡淡的悅耳男音,同高壯硬碩的身軀、嚴肅直板的威猛面孔形成了極鮮明的對比,男人微微彎下腰來,漆黑的眼直直地盯著她月光下又黑又瘦的小尖臉,不甚高興地蹙著粗粗的墨眉。
「不好好地為馬添飼草料,卻在打混什麼!」
「奴——奴才知罪!」她結結巴巴地開口,心神迅速地各歸各位,「奴才知罪,知罪!」彎腰,屈膝,垂手,她語帶上驚慌失措的顫抖哭腔,牙齒咬住舌尖,她含糊地支支吾吾︰「奴才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大、大人饒命!饒命!」
雙膝顫抖的厲害,她快要一跌坐到地上。
男人靜靜眯眼瞅著她小老鼠一般的膽顫心驚,粗粗的墨眉不由蹙得更緊。
「奴才——小的、小的——奴才、奴才——」顫抖的雙膝再也支撐不住瑟瑟發抖的身軀,她猛地撲倒在地,額頭壓在雙手手背,小聲地哭起來。
吃驚地看著膽小如鼠、似乎他再問下去就要嚇昏過去的小廝,男人額頭上有些青筋爆了起來。
「你——我怎麼對你沒有一點印象?」他倒著走離兩步,好心地給這頭戴布巾的少年小廝一寸呼吸的空間,更試著收斂起渾身的不悅,不敢再給這膽小的人更多的壓力,以免他真的會說昏便昏過去。
「小的——奴才入府快一年啦,只是,只是大人常年征戰在外,是以、是以——小的對大人萬分的敬仰!平日里見了大人只敢在遠處行禮問安,大人又心系朝廷,哪里有閑暇來留意如小的這樣的低賤奴才!所以、所以——大人即使偶爾看到過小的一眼半眼的,小的實不敢髒了大人的神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