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或許是她與矢初這一生的遺憾吧。
「只要我們努力著,爹娘總會真心喜歡開春的。」霍矢初不由微微一黯,知道開春說的是事實。
「是,只要我們努力!」她重新振做起精神,笑著說,「矢初,你還沒告訴我,你是如何讓你那位玲瓏妹妹同意幫你一把的呢?」她雖只與那位很是討人喜歡卻又有些傲慢嬌縱的表小姐見過幾次面,連交談也不曾有過多少,卻還是一眼就看出那位小姐是喜歡矢初的,「告訴我嘛,矢初。」她軟聲軟語地朝著他撒上一點點的嬌。
「妳啊。」英雄自古難過美人關的,更何況是英雄最喜歡的美人的小小必口呢?
「我和玲瓏才相處了幾天,怎會喜歡上她?」他先解釋最緊要的,小心地瞄了自己的新娘子一眼,見她真的只是很好奇地在听他說,才放下一點心來,「妳忘啦,玲瓏從小有心悸的毛病,這輩子注定是要與大喜大悲劃清界限的,成親嫁為人妻,從來是不能夠的。」雖為表妹心痛,卻知這是天命,無法更改的。
「那幾日我陪她到處游玩的時候,她就告訴了我,說她這一生其實已經過得夠幸運的了,有慈愛的爹娘,有手足情深的兄長,有愛護關心她的姐姐嫂子,就算她的病真的醫治不好了,她也沒什麼好抱怨的了。該擁有的、想要擁有的,她幾乎是什麼都有了,這輩子只剩惟一的一個的心願還想試著去完成看看,那就是想知道嫁人、同人拜堂成親是何種滋味,也好讓她不枉在人世間走了-遭。」他的聲音不、由得啞了起來。
「我一直當她是親妹子的,那日听她說了,我心里是極難過的。但她的心願我原是不肯替她完成的,可不過幾天而已,我哪里知道妳卻說出那樣的話來?」回憶起那-日他與她的淚與傷,他深吸一口氣,輕輕望著她,「我就想,我只是陪玲瓏外出游玩了幾日,開春卻會生氣,會吃醋!那麼倘若我拿另一個女子的介入來做文章,開春會不會同意嫁我?」所以,他咬牙下了賭注!
結果,換來的,卻是更大的悲傷。
當時他的確是氣開春明明是喜歡他那般深,卻依然寧願讓他另娶卻不肯答應嫁他,甚至連為何不能嫁他的原因也不肯說出來,他一時心寒,便賭氣與玲瓏兒戲地拜了花堂,其實只是想知道開春不讓她知道自己對他的真心到底有多深,賭她忍心看他痛苦多久才肯救他出來,可是一連三四個月,開春卻竟然忍著心痛行事一如先前,到頭來熬不住的卻是他!
原本已打定了主意要伏首認輸了,他瞞著開春不讓她知道自己心中的痛苦,可開春的痛苦又如何比他少上一分?可未等他開口,江南連日的暴雨成災,兩人為此分隔兩地再也顧不得其他,一切只好又往後延。等好不容易所有過去,他心急地想去鎮江迎接開春順便盼望著能將這半年來的事做一了結,當心向往著和開春重新過回先前的開心日子,哪里知道,什麼也沒等他去做去說去解釋,他千算萬算,卻怎麼也算不出開春已經傷心于他的背棄,離他遠去!
開春離他而去的那半年,他是生不如死,活得一如行尸走肉。那種心里空空蕩蕩、絕望的滋味,他這一輩子也忘記不了。也因此,他一把火燒了開春的開春閣,轉而在原地開鑿了一座相思湖,修建了起春亭,湖周圍重新植上了搖曳的翠竹。那一切的施工都是他親手監督著去完成的,繁重嘈雜的日夜忙碌,只是不想讓自己被相思拖垮,而是希望自己可以撐到開春歸來的這一日。
那一紙無字的白紙,在他的眼中,卻是欲語還休的一份濃情,卻是歸期未定的一份相思痴情。
「開春,對不起,我不該這般孩子氣的。」
「說對不起的該是我。」開春輕輕搖著頭,摀住他的唇,雙眸含淚,「其實我知道那一切是矢初故意的啊。任再如何喜歡的兩個人,總是如我們那般,都會忍不住懷疑對方的真心的。」捉模不定的情意,誰可以總是那麼坦然和篤定的?猜疑、疑心,只是遲早的問題啊,「但看到你真的走進了芙蕖樓,吹熄了那滿樓的紅燭,我真的是……死了。」
心灰意冷?單單的心灰意冷如何可以描述出她的心情?那一刻,她又如何不是生不如死,又如何不是行尸走肉?她甚至真的想到了一個「死」字,但卻又咬牙忍下了所有,不敢多想,只每日陷在如山的船運雜務里,不敢閑下一刻一分。
「開春--」
她搖搖頭,阻了他的話語,只繼續笑著流淚。
「我在去鎮江途中遇到楚大哥啦。那時我看他,明明曾經是那麼意氣風發的男子啊,卻因為一個『情』字而白了鬢發!」他又是那麼強顏歡笑著,讓痛苦與相思折磨著自己的心,用這種方式去思念遠方的妻子,「我那時就想,我會不會有一天也成了他的模樣?矢初會不會有一天也成了第二個楚天眉?真到了那時,我該怎麼辦?我現在至少是知道矢初的心是屬于我的,可如果有一天你的心不屬于我了呢?那我該如何繼續活下去?我還用什麼理由來要自己活下去?我……我好怕!我知我自己絕對沒有楚大哥那般堅強!」
「開春,不要說了,不要說了!」
「可我一定要說給你听啊。」顫抖的手指,沾上他的淚,她卻笑得更開了,「于是鎮江事完之後,我便想去做些什麼!我那時真的以為這輩子我和你就是那樣的了,可我不想,不想啊!既然我和矢初是不成的啦,那我至少要去幫幫楚大哥和雁嫂子的忙啊,他們或許會有一個新的結果也說不定啊。所以,我一路神志恍惚,卻還是一路走到了滇南,我走到了大理。起初雁嫂子不肯見我的,我就坐在她家的門外,一天一天地等,一天一天地等,一直等到了新年的到來!」
那些時日,她真的便似活在地府鬼界一樣!看著別人家辭舊迎新,歡歡喜喜地合家團聚共度佳節,再想起以往她在霍家主府同矢初開心過年的情景,她好想哭,可眼中依然無淚。
他不語,只靜靜地听她說,只靜靜地同她一起流著淚,只靜靜地將她的淚與笑溫柔地吮進自己的心中。
「我就這麼等啊等,什麼也不說地等啊等,一直等到了上元佳節!看著那一盞盞的花燈,看著那漫天漫地的各色燈籠,好奇怪的,我一年不曾流下過的淚啊,竟然就那麼流了出來!我倚在樹下,想起矢初來,想起矢初便是在上元佳節同我以外的女人拜了天地,同我以外的女人進了洞房!我就哭了起來。
「我同矢初的這些年,當初就算有老太爺的百般反對、萬般阻撓,可我一直一直是同矢初在一起的啊,從來沒想過放棄,從來沒想過放手的!可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我那麼努力了,為什麼我做了所有我該做不該做的事,為什麼明明只是想要矢初一句『等妳』的話,卻等來了矢初的妻子竟然不再是我!我到底這些年來為了什麼在活著?我究竟是為了什麼在活著呢?
「我就哭了,淚一直流,一直流,再也流不完。我為自己哭,為矢初哭,也為楚大哥哭,為雁嫂子哭,為這再也無法復原了的一生痴戀哭。那時我就想,哭吧,哭吧,哭吧,等哭夠了,等淚流干了,我就可以解月兌啦,我就可以或許忘記一切啦,忘了所有在霍家的事,也忘了矢初--可我越這樣想,我就越哭不出聲來了,我的淚就越哭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