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賬大哥!」
心在這一刻莫名激動,莫名悸動。
這樣的男人,這樣的男人──叫她如何的鐵石心腸?
夜色似水一般溫柔。
撤去了白日時分的酷熱,敞開窗子後,絲絲清涼的微風輕快地鑽進屋來,帶著遠處湖水的潮味、荷葉的清涼以及四周蒼翠松柏的甜甜松香,是那般地好聞、那般引人沉醉。
少了白日的蟲鳴蟬叫,月色下的夜靜悄悄的,清亮的月光彌漫了滿屋,透過薄薄的紗帳,她看到了一地的銀霜。
心中一片寂靜澄明,在這似水的夜色里、在這如霜的月色下,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爽、暢然以及從未有過的恣意與快樂,在這古老的時代。
舒暢,快樂呵。她似乎已許久不曾體會過那綿綿的恣意快樂了。
夜已深沉,她卻沒一點困意,清亮的眼眸掃過似霜般銀白的月光,緩慢地滑落在她床榻之前三尺處,滑落在那方背著她側臥在地板涼席上的厚實身影上。
身影,壯碩如山,厚實似山,令人依賴,令人踏實。
似山一般的男人啊,他曾經是那般的古板嚴肅、惜言如金、那麼的沉著冷靜、深藏不露……而今,在她的面前,卻又似是孩子一般的驚恐而懼怕!
她靜靜倚在柔軟的寬枕上,唇畔釀起淡淡的笑,素手輕輕掀起床幔的一角,偷偷凝視著這一方如山一般的厚實身影。
清亮的月光靜靜地籠在他身上,猶如一席細密柔亮的光幕,便在這光幕里,她似乎又看到了從第一次遇見他時起的所有情景。
秋時的午後,他威嚴而淡漠地看了她一眼,以不容反駁的嚴厲口吻將她帶離了那小小的茶肆;波浪激奮的航船夜燈里,他疏禮而淡然地望了望她,斯文雅然地看透了她的不甘不願,免去了她的服侍;冰冷陰森的夢境里,那溫暖而可靠的避風海港也是來自于從來不說什麼的他吧。
落雪的冬至之夜,似天神一般將她從雪地托抱起來的人,是他;寒風呼嘯的冬日里,與她圍爐閑談、總是帶著寬厚的包容笑容的,是他;除夕之夜,縱容地陪她踏雪守歲的,是他;上元月夜,伴她瞧過一處又一處花燈,為她分開一波又一波洶涌人流,共她開懷大笑著猜謎,背她行走在無人夜街的,還是他;醉酒之夜,憐惜地抱著她、安慰她,傾听她痛哭失聲的,仍是他……
是他,都是他啊。
曾經,總以為自己看不進眼里的,卻原來早在不經意之間,已一點點地深深烙刻在靈魂的深處,從來沒有丟掉,亦再也抹不去。
他陪她奔跑在冬日的早晨,伴她笑著在湖冰上滑出長長彎彎的水痕;他伴她靜守在松聲濤濤的青風堂中,一起捧卷而讀;他以玩笑的方式再也不許她靠近任何的水源,他寧願忍受著三五不時刺膿流血的苦楚,任外界紛紛流傳他仕途難保,只為了順利地除去他的婚約;他蒼白著臉,一頭扎進深深的湖水里,以自己性命為賭注將她拋上岸,只因為她曾笑說過她因水而來──他害怕水再度帶走她!
曾經那麼心高氣傲的霸氣男子,那麼遵守禮教從不逾越的古板男子,那麼志向遠大、為國盡忠的英偉男子,而今卻為了她,少了傲氣,丟了自小的堅持,忘了一切……只為她。
只為了她啊。
她若再感受不到他的情意,她若再懷疑他的真心,她便真是一塊無情的石頭,一塊埋在冰川下的爛石頭了!
呆呆望向他的視線,收不回了,再也收不回了。
「大哥。」她輕輕喚一聲,想起湖岸上那驚慌無措的時刻,想起他緊緊摟住她心跳欲爆的那一刻,想起他粗啞著顫音一聲又一聲喚她「弟兒」的那一刻。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她與他朝夕相處、暢談未來,是家人,比任何人都親密的家人了啊,她依賴著他,習慣了他在她生命中的時時刻刻,她似乎真的再也不想離開他……她不敢想,若她沒有從湖水中尋到他,若他再也不能含著笑來憐她寵她關心她的話……她會怎樣?
只想上一秒鐘,她的心便立刻縮緊,泛起針扎的劇痛。將心比心啊,若她不在他的身邊了,他又會是怎樣的感受?!
將心比心,將心比心,才知她對他有了情。
「大哥。」她輕輕嘆一聲,凝視著對面如山的身影,心無法自控地漸漸開始沉淪。
「睡不著?」她的輕嘆立刻讓側躺在地鋪上的男人睜開了假寐的雙眸。
她知他一向睡眠極淺,自她搬到青風堂居住後,每個深夜,哪怕她只輕微地嘆息一聲,也會讓他什麼也不顧地闖入她的睡房來。她曾抱怨過他的大驚小敝,直到今日才知,他的這一切行徑,是因為他害怕她會……消失。
害怕。從小到大,該沒有讓他害怕過的事情吧?而今,卻因為她,無畏無懼的卓然男人開始有了害怕,開始有了驚恐。
心中不由一暖,因他。
心中不由一痛,為他。
她望著他,默默無語,只朝他伸出了手。
他微愣了一刻,而後立刻翻身站起,輕輕握住了她的手掌。她的手用力一拉,將他牽往她的方向。
他緊緊圈住了她的身子,右手緊緊握住她左手,左手牢牢攔在了她的腰間,相依相偎的心跳,在微微涼了的夜風中,是那般地溫暖起來。
「大哥,對不住。」埋首在他厚實的懷間,听著他依然激烈的心跳聲,她的心又微微泛起了那熟悉的痛,「我以後再也不玩水了。」
「不,是我害你擔心了。」他沉默了好久,低低地開口,仍是帶著幾分的沙啞,「我太大驚小敝了是不是?」咧開嘴,卻笑不出來。
「可我……喜歡。」她輕輕抬頭,對上他包容而又憐惜的視線,「大哥,我似乎能明白你的心情了呢。」
「弟兒,你──」他想笑,卻呼吸急促。
「大哥,你老實告訴我,你是從何時看上我的?」她重埋首他的心跳中,偷偷地笑一笑,「我有眼的哦,我知你在茶肆是心懷慈悲想幫我;在航船是心懷敬佩、想利用我。你不要說你對我是一見鐘情哦!」
「可就在那一個冬至之日,讓大哥又一次遇到了妹子啊。」他接著她的話茬,手輕輕撫著她的背,順上她披散著的青絲,鼻端是她淡淡的馨香,身體敏銳地感知她柔軟的嬌軀。心跳才緩了一緩,再一次確定她還在他的身邊!老天,他感激上蒼,感激上蒼啊!
「那麼寒風落雪的入夜時分啊,明明凍得快僵成雪人了,偏還有力氣聒噪一大堆沒用的,那一段洋洋灑灑的‘救人論’真讓我耳目一新。」他憶起當時的情景,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
「我是怕大哥顧忌什麼男女有別嘛!」開玩笑,當時他幾乎是她最後的一根救命稻草哎,她是一定要緊緊抓住不放的!
「難道大哥就是從那時候‘看’上小妹的?」
「如果我說從那時我對你動了……真心……」他含糊了一句,不想提在航船上她昏迷的那些時日,為了替她暖和身子,他曾與她赤身相擁……從那時起,他便已對這個哭個不停的女人有了憐惜之意,早已篤定要納了她……啊,不說為好,不說為好,一來免得勾起她的傷心事,二來免得她知了他心思而……怒打他,「妹子,反正你跑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