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慘的是,賣身一輩子所得的銀兩,她是模也沒模到,便被領她去尉遲府的陌生人冒充她爹給領走了!
她爹?她爹娘早在她出生之時,便餓得病死啦!她是被乞丐們養大的
她當時甚至連回乞丐窩的路都尋不到了……
「最慘的是我才對啊!」憶起當時情景,她癟癟紅唇,甚是哀怨。
「你慘?」尉遲聞儒怪笑,細長的鳳眼里有一絲猙獰。
「當我的棋童卻不會圍棋之術,都十來年了還是一如當初,除了棋盤是方的、棋子是圓的,你還懂什麼?思?一個圍棋白痴,還敢說‘慘’!這些年,你吃我、喝我、住我、穿我、氣……我,你哪里慘?我才是那個被騙、被吃白食的可憐人吧!」
一想至此,俊朗的面龐變得有些扭曲。
「況且,被外人嘲笑的人也是我吧?」堂堂天才棋手的棋童,竟是一個敦了十年也教不會圍棋的白痴!炳哈,他沒找棵樹上吊,已經算是耐力超強了 狘br />
「話不能這麼說啊!」
她掩唇偷偷打了個呵欠,不敢再招惹氣惱中的主子大人。
「我在這里忙這忙那,除了圍棋,我咩樣精通,什麼都會做,不算吃白食啦!」整天被他指使來指使去,任勞任怨,又沒拿工錢,這樣還不行呀?
「我招你來是為了什麼?」睨她一眼。
「當棋……棋童。」她埋頭低語。
「那你還嘀咕什麼!?」忍不住伸手狠敲那木雕腦袋瓜一記,他咬牙切齒說道。
「別再同我打哈哈!這小冊子你就算硬塞,也要給我塞到你腦中去!否則我——」大手危險性十足地勾起她的下巴,抬高她下垂的圓臉,「說到做到,你以後就甭想有合眼的機會!」
「太……太好了。」在凶神惡煞的瞪視下,她艱難地將「可憐、悲慘、可怕」硬是改成一個「好」字。
圓圓的杏眸中,頓時彌漫騰騰水霧。不讓她睡耶!天下恐怕沒有比這更嚴厲的處罰了。嗚嗚,流年不利哦!
「少給我裝可憐!」鄙夷地撇過頭,不看她的可笑樣,尉遲聞儒隨手從書桌上拎起一本書,垂目細讀起來。
嗚……她背啦!委屈地吸吸鼻,令主子大人蒙羞的小小棋童,開始啃手中薄薄的小冊子。
屋外寒風呼嘯,大雪漫舞;屋內暖氣融融,安靜詳和。
直到,細細的鼾聲悄悄響起。
「阿棋——」
咬牙切齒的暴吼、驚慌失措的求饒,又滿滿灌了一室。
冬天,本來是該躲在暖和的屋中,圍著火爐,煮酒閑坐下下圍棋才好啊屋外,風依舊呼嘯;屋里,暴吼求饒依舊繼續。
唉!
若提尉遲府,在京城或許沒多少人知曉,畢竟京城臥虎藏龍,達官貴人、商賈巨富,數不勝數,一戶普通的富貴人家自然不值一提︰但若提到「尉遲聞儒」這四個字,那在這大明朝里可就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羅!
尉遲聞儒,自幼痴愛圍棋,加上天生奇才,自九歲起,在大明圍棋界中,便鮮少遇到對手。
他曾以一敵十,與十位圍棋高手同時過招,激戰十個時辰,只負了半子,從此聲名大噪,少年天才棋手之譽響遍中原。
包在前年,接受來自東瀛的日本圍棋界第一把交椅——黑棋武者的挑戰,兩人連下三天,最終握手言和,一老一少自此結為忘年之交,在圍棋界留下一段佳話。
棋界的少年奇才,加上談吐文雅,人又俊朗,又出自書香門第,可是大大的風光喲!
只是,外人眼里無限風光的背後,尉遲聞儒一肚的苦水卻無處可泄哪!
「阿棋,又在打瞌睡!睡睡睡,你一天不睡會死呀?你到底是什麼轉世來的!還睡——」
似這般咬牙切齒的暴吼,幾乎每日都會上演個一兩回,甭說當事人早已練就听而不聞的本事,就連看門外帶打掃庭院的江叔、負責做飯收拾屋子的江婆婆這一對母子,也早就習以為常,見怪不怪了。
反正,公子每日不吼個一兩回,心里不會爽快;反正,阿棋每日不挨幾句罵,也不會清醒幾刻鐘;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他們江氏母子每日不津滓有昧听上這麼一段怒罵,總覺得日子太平淡。
「今日足第幾回啦?「江氏母子窩在廚房烤火兼閑話家常。
「第三回了吧!」江大笑著伸出三只大粗指,咧嘴一笑。
江大年紀並不算大,也就四十過半,妻子五年前過世後,他一直未再繼弦,只侍奉著老娘、伺侯著從小看到大的三公子,日子倒也過得舒坦。
「第三回了啊!」江婆婆努力回想這幾天來的情況,面龐上滿是疑惑,「三公子這幾日脾氣很暴躁哦,他是怎麼啦?」
以前三公子只要見到了阿棋,便會先吼幾句再說,但,現在不過剛吃完早飯,就已吼阿棋三回了,少見吶!
「恨鐵不成鋼咀!」江大咧一咧大嘴,「三公子的棋術愈來愈高明,可阿棋十年來,也只知圍棋有多少子,棋盤有多少格。三公子面上無光嘛!」
「唉,其實阿棋很不錯了,會女紅、會煮飯、會書寫,會算帳……一個女孩兒家,夠好了。」
「可三公子不這麼認為呀!」江大站起身來,「阿棋是進府給三公子做棋童的,就算棋藝再不濟,也該學會一些皮毛,可——唉,算了,這事反正也就這麼糊涂下去了。娘,我去給三公子送封信,尉遲府的胡管家早上來過了。」耳尖地听見另一側書房沒再傳出暴吼聲,他抓緊時機辦公事去。
三公子雖是尉遲府的三公子,但四年前,尉遲老爺及夫人不幸染病仙逝後,尉遲家三個兒子便立刻分了家,大公子、二公子以成家為由,佔據了尉遲主府,欺小弟年幼,只將這京郊的一處小小別院,分給了尉遲聞儒。
而尉遲家還算豐厚的產業,大都由老大、老二接掌,只有小小的四、五問書坊,落到了老三手中。
生活幾乎全沉浸在圍棋世界的尉遲儒聞,並不認為兩個兄長以大欺小,他什麼也沒說地從偌大的尉遲主府搬了出來,只挑了江氏母子兩個老僕跟過來。
由此,一主三僕安閑地生活在這京郊一隅,雖沒大富大貴,但有那五問書坊的支撐,日子過得倒也寬裕。
「三公子,主府送了信來。」敲一敲書房的門,江大推門而人,毫不意外地看到自家主子氣哼哼地坐在椅上,而可憐的阿棋則乖乖站在他身前捧書苦命地瀆著。
他視若無睹地繞過門邊的小丫頭,恭身將薄薄的一封家信遞給公子。
「江叔,你去歇著吧!」抽出信紙飛快地瀏覽一遍,尉遲聞儒有些落寞。
「三公子,信上說什麼?」江大甚是關切。
「再過幾日便是我父母的忌日,大哥要我別忘了回府上香。」每年也只有此時,兄長們才會憶起還有一個親弟,也只有這時,他才會回府一趟。
「哦,三公子,別太傷心,我先下去了。」江大躬一躬身,悄悄退了出去。
一時,安靜的書房只余一坐一站的兩人。
「又快睡著了?偷什麼懶,快給我繼續背這小冊子!」沒好氣地睨那個趁機偷懶的小女子一眼,尉遲闖儒又快被氣得冒煙。
「尉遲——」阿棋皺一皺圓臉,想裝一裝可憐,「我念了大半天,腦子早亂了,讓我歇一下啦!」
「沒讀完十遍以前,休想喘一口氣!」他才沒什麼仁慈之心用在她身上。
「求求你啦,三公子,我口都快乾裂了。」
「少裝可憐!」他才不上當。
「只休息一刻鐘也不成?」她鍥而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