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熱心的居民送到離社區最近的診所。
在等待上藥期間,他閉著眼楮想——
還好,他不過是被撞飛,翻落到施工中的水溝里。
還好,他還記得自己是繼仲甫,沒摔成植物人。
靶覺到冰冷的器具貼著他的皮膚正在剪開褲管,他沒張開眼楮檢視自己的傷口,只是默默忍受著那個隨著上藥而來的疼痛。
「你的傷沒啥大礙,但水溝的水實在太髒了,所以我們院長交代,為了安全起見,要幫你打一劑破傷風。」一個女護士說。
這聲音不知怎地,竟覺得有點耳熟,他倏然張開眼楮——
正好瞧見林凌帶著不懷好意的冷笑拿著針筒朝他的左臂作勢要飛射過來。
他大喊啊——
然後,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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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怕打針這件事一直是個秘密,竟然被這個該死的林凌給知道了,而發現這件事的恐怕還不止她一個。
唉,真不想醒過來。
「喂,你沒事吧?」
听得出來這問話的人正是出自那個讓他想一把掐死的女人。
他睜開眼楮瞪著她。
林凌卻笑嘻嘻的。「難為情啊?」
「我干嘛要感到難為情?」他冷冷的問,眼里有絲警告的意味。
「你一個大男人怕這小小的針筒,也太那個了吧。」看來,她全然不怕他的威脅,繼續不怕死的問道。
「區區針筒有什麼好怕的,我根本是被你的粗魯動作給嚇昏的。身為一個女人,而且還是個護士,舉止竟然這麼粗暴,簡直太不可思議了。」他一臉平靜的說。
林凌聞言,抬頭哈哈大笑。
嗯,總之,事實勝于雄辯,他已經夠狼狽了,她不會跟他計較。
「我下班了,送你回去吧。」她說。
繼仲甫揚眉,不太能夠消化她這突如其來的……好意。
林凌瞠著大眼楮望著他。「不想?那算了。」她隨和得很,絕不會做那種勉強人的事。
她拎起皮包,吹著口哨,輕快的走出病房,開心的和院長說拜拜,又走到掛號部和其他的護士道別。
就在她將要離開診所門口,她听到一陣嘶吼,那話的具體內容是這樣的——
「林凌,你給我站住!」
林凌停下腳步,猶豫了兩秒,笑容緩緩從那張小臉上漾開來。
她想,她一定有病,每次看到他怒不可遏,她就有一種輕飄飄的快感;看到他那張撲克臉生氣真是……真是人生一大樂事啊。
她走回病房,斜靠在門邊。「繼先生不知有何指教?」
「送我回去。」他悶著聲音說。
她低頭哼著歌,邊摳著指甲,全然沒有反應。
繼仲甫看她那自得其樂的表情,明白她是故意和他作對,氣得牙癢癢,轉身翻起枕頭和櫃上的衣服,就是找不到手機。
「找錢和手機嗎?」林凌風涼的問。
「你被送來的時候,就一個人,沒錢,沒手機,最可憐的是只有我認識你。還有,我們的關系其實也不怎麼樣,要不是院長好心提議讓我送你回去,我才懶得管你。」她又說。
繼仲甫一臉冷靜的看著她。他就不信,沒有這只麻雀,他會回不了家!他按下床邊的警鈴,很滿意的欣賞著她驚訝的表情。
院長和幾名護士快步走進病房。
「怎麼了?感到哪里不舒服嗎?」五十幾歲的院長,胖胖的臉龐上有絲關切。
「您是院長吧?我是台中檢察署繼仲甫檢察官。我很好,只是想打個電話找人來付醫藥費和載我出院,能不能請您派個‘比較和善’的護士幫我打個電話?」他說,邊對院長伸出手。
當他們正在客套的哈拉著時,林凌已經離開現場,這次,她真的要走人了。
她那雙腳正要跨出醫院,又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當下她應該趕快跑的,可是,喚她的是對她疼愛有加的院長大人,她只好又回到住著繼仲甫那混蛋的病房。
「小凌啊,幫院長個忙,送繼檢察官回家休息吧。開我的車,路上小心。」院長大人笑容可掬的交代著。
「喔,好。」她一如往常柔順的應著。院長是她的恩人,她發過誓,不論他要她做什麼,她都會答應。
幾名護士幫忙將繼仲甫移到院長車上,林凌坐上駕駛座,發動車子準備送他回家。
「听說你幫我把醫藥費付了?」繼仲甫開口打破沉默。
「你給的六千元還有剩,所以順便付一付。」她冷冷的說。
「謝謝你。」他很誠懇的說。
「謝什麼?」又不是她的錢。
「你幫我挑的家具,我媽很滿意。一直很想謝謝你,只是沒有機會,今天卻又麻煩你了。」不知怎地,要跟她道謝,他總免不了感到一陣別扭;可是,老天好像總跟他過不去,老是讓他欠她人情。
說完,他稍稍移動一子,錐心的瞳由腿部傳來,讓他低聲申吟了一聲。
從後照鏡看到他痛苦的表情,林凌有點心軟。
「算了。我早知道你會出事,就當是你的報應,我們之間的不愉快就扯平啦。」她說。
這是什麼跟什麼!他一臉迷惑。
林凌從後照鏡里很快看他一眼。
「你後面跟了一只男飄,上周四開始跟的。」她小小聲的說,他一進醫院,那只男飄就沒跟了。
他皺眉瞪著她的後腦勺。「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東西。」
「上周四你是不是去過命案現場?死者是三十多歲的高胖男子,戴著眼鏡,右邊太陽穴有槍傷?因為你沒回檢察署就直接回家來,所以,他也跟著你回家了。他臉上有濃濃的怨氣,看來很嚇人。」說完,她全身起了一陣冷顫,連忙在心里念起大悲咒。
繼仲甫聞言,驚詫得說不出話來。
他根本沒跟誰提起過這個案子,也沒對外發布新聞,她怎麼會知道得這麼清楚?
敝的是,這個案子尚未辦結,法官的驗尸報告也還沒出來,查不出什麼可疑的線索,所以他和警方初步判斷是自殺。
他深呼吸了一下,「這些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你相信鬼神嗎?」她問。
「不信。」他坦承。
「那你就不要問了,我講了你也不會信的。」她對他的嘲諷可沒多大興趣。
他失笑。「那你不等于說了。」
「我哪有!」她否認。
「只有三種可能。第一,你是靈媒,听得到鬼說的話。第二,你可是乩童之類的,听得到神說的話。第三,你是陰陽眼。你是哪一種?」他歸納出三個可能。
「第四,我是神經病,才跟你在這里胡說八道。」她又開始嬉皮笑臉起來。
他一臉好笑的看著她。「我認識很多心理醫生,如果你需要,我可以介紹你去。」心里知道他這麼一講,她絕對會生氣。
她把車開到他家的圍牆外停下,轉過頭緩緩看著他。
「有件事我一直考慮著要不要告訴你;可是,你這麼好心,要幫我介紹心理醫生,真叫我過意不去;所以,我決定告訴你真相。」她的眼楮閃著促狹的熠熠亮光。
「洗耳恭听。」他說。
「知道禮拜四我為什麼要在你家門口拜拜嗎?」她問。
「你的行為和常人想來不太一樣。」他已經說的很含蓄,她的行為根本是異于常人。
「還有,我從來不在夜里進你屋子,你知道為什麼嗎?」她低語,眼里閃著一種神秘的色澤。
他心里多少知道她想嚇他,偏偏除了針筒,他什麼都不怕。
「你是想告訴我,我屋里有鬼是嗎?」
他說得非常冷靜、無畏,讓林凌覺的很掃興。
她一臉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