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是嫌今天丟人現眼的表演還不夠是嗎?」他冷冷潑她一大桶冰水,讓她倏地住了口。
就是「丟人現眼」這四個字像火熱的烙鐵般,硬生生烙入她忘了對生人設防的心底。她的酒鬼老爸是她的死穴,從小不管她如何努力,怎樣想贏得別人讚賞的眼光,最後卻都只是徒勞。
她總是無法避免的成為社區裡被人指指點點、茶餘飯後的談論對象,雖然早已習慣街坊鄰居那種帶著異樣的眼光,可人們不會這樣當著她的面明說。
但當一個陌生人輕易就對她說出這四個字,不知怎地,竟讓她感到很受傷。
繼仲甫每次見到她,她都是一副張牙舞爪的剽悍模樣,不料他才剛說完話,就看見她的臉色瞬間慘白,眼裡盡是驚愕和難堪。
他來不及分辨那是不是他的錯覺,因為她很快便低下頭,對著他的右手手臂用力咬下去。
皓月當空,萬籟俱寂的小鮑園裡,傳來一聲慘叫--
那叫聲是……
當然是繼仲甫的。
他低頭看著自己右手手臂上圓型的咬痕,簡直不敢相信那個叫林凌的女人竟然……竟然咬了他!
然後跑得不見蹤影!
繼仲甫望著牌樓上「禪風可以居」的燙金字體,怎麼想都覺得這件事……實在、實在是太扯了。
第2章
鬧中取靜,住戶單純,格局方正漂亮小別墅,原來是……。
林凌以跑百米的速度跑回家,不知是不是跑得太激烈,讓她整個晚上都處在一種焦躁不安的狀態下。
一點細小聲音就可以把她嚇得從沙發上彈起。她神經兮兮的把手機關機,又用剪刀把門鈴線路剪斷一條。
斷絕外來可能的任何聯系後,她覺得好像一個人住在孤島;想她林凌一向膽大包天,可是剛剛她真被那男人給嚇壞了。
盡避他話不多,但他單眼皮下那犀利直接的眼神卻讓人感到害怕。
害怕?想到這字眼,讓她不覺失笑。
想到今天和他發生的所有不愉快,她不覺吐了吐舌頭。她這哪里是害怕,說是心虛還差不多吧。
不知道他會不會又來找我?
她很認真的想了想,拍了拍胸脯,不怕、不怕,反正一皮天下無難事,她決定來個相應不理。
畢竟跳破他家屋頂的是林一郎林大俠,不是她林凌;而且她也跟他談判過了,是他拒絕她的付款方式,這樣的結果,沒什麼不好,她不想在良心上太過苛責自己。
把應對的事情想過一遍之後,她便把擱下,走回自己的床準備就寢,偏偏這時她看見對窗的燈這了。
這下,她該怎麼辦?
當然是先沖去把房間的燈關了。
在一片黑暗中,看著對窗的光亮,她像得了強迫癥一般,把一整天的事全在腦子里一遍一遍來回倒帶著。
中原標準時間二十一點整,她很不爭氣的想到自己一早才隔著鐵門罵了他一頓。
唉,早知道就不要那麼沖動。
翻來覆去直到二十二點整,她很自找苦吃的想到那場驚悚的跳樓記。
唉,哪里不好跳,為什麼一定要去跳那家伙的屋頂!
到該死的二十三點,她無法避免的想到三角公園里她咬了他一口。
嗯,這點算他活該,誰叫他死拉著她不放。
唉,對面那盞該死的燈為什麼還亮著?讓她好想尖叫……
睡不著,又怕一開燈對方就會知道她在房內,她只好模黑起來做件有意義的事——拿著手電筒開始找那個不知被她一腳踹到何方的鬧鐘。
她不能再冒激怒他的險,她好希望再也不要遇見他,所以這時候自愛一點,絕對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事情總會過去的,如果不一直想著它的話。她不斷在心里作自我建設,等到對窗真的把燈熄了,她才開始有了朦朧的睡意。
翌日,繼仲甫一如往昔埋首于堆積如山的偵查案件當中,一包茶葉突然在他眼前出現;一臉狐疑的抬頭,正好迎上卜亮那張似笑非笑的臉。
「今年阿里山的冬茶,冠軍的喔。我特地拿來請您嘗嘗。」卜亮笑嘻嘻。
「作賊心虛?我一個禮拜當中要找到你的機率只有百分之三,今天竟然自己送上門?」繼仲甫一臉懷疑的看著他。
「哎喲,冤枉喔。整個刑事組誰不知道我每天查案查得昏天暗地,我老婆都跟我抗議了,檢座您沒報上去讓我敘獎就很慘死了,還這樣虧我。」卜亮應付得可流利了。
「敘獎哦?我交給你重查的那十五件案子,先報上來再說。」
「案子那麼多,我們不吃不睡整天卯起來查個三年也查不完。我是听說昨天林一郎又跳樓,踫巧跳壞你的屋頂,所以在百忙之中轉過來慰問你一下,特地帶這包茶葉讓你壓壓驚。」
「別客氣了。你在‘百忙之中’還能在短短一個月內幫我找到房子,我都還沒謝你呢。」
「啊,檢座的事就是我的事,跟我客氣什麼咧。對了,那個屋頂要不要我找人去修?」
「喔,好啊。看多少錢,打電話跟我說一下,我再匯錢過去你的帳戶。」
「安啦,包在我身上。」
「還有你看看這件竊盜案……」繼仲甫又問起案來。
「有,交下去查了,這幾天可能會有消息。啊,我電話來了,可能是那件縱火案有新線索,我趕回去瞧瞧,回來再跟您報告,我先走。」說完,他人已經消失在門外。
唉,這個卜亮如果查案也能像閃人這樣有效率,他手上的案子起碼有一半可以早早起訴。
望著桌上那包茶葉,他還是覺得哪里怪怪的,總之卜亮的殷勤就是可疑。
他沒空多想,因為眼前堆積的工作即使加班到十點,也不會有多少成果,他得更努力些。
當他步出檢察署時已經很晚了。開車回家的路上,忽然感到饑腸轆轆,才想起他根本忘了吃晚餐。
把車開到社區里唯一的7-11便利商店,他翻找架上的食物,拿了幾包泡面,向櫃台結完帳,忽地看到一個匆促的身影低著頭,越過他身邊急沖向馬路,他想都不想,伸手就拉住對方的包包。
那匆促的身影停了下來,轉過身望著他,眼里同時寫著驚詫、尷尬和無奈,他從來不知道原來同一雙眼楮里竟可以同時有這麼多情緒。
她輕輕咳了一下。「嗨。」媽的,就是為了要躲開他,她才沖出去,怎麼這麼倒楣又被他拉回來,不知他又要干嘛。
「你過馬路都不用看車的啊?」要不是他及時拉住她,她可能已經被一部開得飛快的小黃給撞上了。
「我、我有急事,所以沒注意。」她瞎掰,好想快點溜。
「急著去投胎啊?曉不曉得你剛差點被計程車給撞了?」
「你放心,我是衰運制造機,沒那麼容易出事的。要不是你拉著我,搞不好我還可以跟車主敲點生活費。」她就是不爽他說話的態度。
「敢情你是嫌我多事?」他眉毛一挑,有點不敢相信他所听到的啊,糟了!
她不該一時沖動口無遮攔,他的表情看來像是氣得想扁人的模樣,她咬牙,決定還是趕快溜。
「這次你別想溜。」他輕易就看出了她的意圖。
「你這不是在強人所難嗎?我說了我有急事。」
「無妨,急事也可以緩解。我記得我們之間還有些帳要算。」他好整以暇的說。把他惹惱了,他就是這樣沒得商量。
他坐在7-11門前的圓桌旁,抬眼看著她。「請坐。」
林凌一臉懊惱的坐了下來。「OK、OK,上次我罵你、咬你和我老爸跳破你家屋頂的事,我林凌呢,在此慎重的向你道歉,請你大人不計小人過,原諒我;還有你剛救我的事,簡直是恩重如山,本人銘感五內、感激涕零、銘心刻骨、感德難忘、結草啣環、定當圖報。這樣夠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