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什麼因為她海蘭夢醒了而改變呀?
一切,照舊嘛!只是除了——
不自覺地吸吸鼻,拒絕去理會滿眼的酸澀。
狄老大從沒給過她關于「愛」的承諾啊!而今選擇了別人——那個存于他心中十幾年的昔日戀人,有什麼不對?
誰叫她平凡得上不了豪門台階?誰叫她沒有勇氣、沒有膽量上台接受那些所謂「上流人士」的挑剔眼神去接那枚戒指?誰叫她一心做夢!
夢,終會醒。她早就知道。
誰叫她一心沉迷于灰姑娘的故事?誰叫她是勢利的拜金女?
一切,活該。一切,是她咎由自取!
而今,吃苦了吧?
不該傷心失望的,她早已預知結局了,不是嗎?可偏偏,無論事前再怎樣做好了萬全的防護,那剖心之痛,豈是可以用語言表達的?
畢竟,即便是夢,也是她傾注了愛與生命的夢啊!
搖搖頭,搖掉一頭的澀澀。
甩甩手,甩掉滿手的苦意。
笑一笑,沒什麼大不了的!可——該死的!為什麼?為什麼直到今日,她還在痴痴傻等那個夢中人的回音!
她還在望穿秋水地盼,盼他來電,盼他回音,盼他開口說幾個字。只要幾個字就好,只要告訴她幾個字就好!
海蘭,我不會負你。
對了,只要,五個字便好啊!
呵呵——
海蘭,傻,傻——你還要傻下去嗎?
用力搖搖頭,別再傻下去了!別再痴心妄想!你整整守了三天的電話,你不合眼地守了整整三天三夜的電話!
那幾個字,你可曾盼到了?
再用力甩甩頭,一陣眩暈,數朵金花盛開的絢爛的情景,是那麼的熟悉,熟到一輩子也忘不掉啊——
那年春末的某個周末,她,昏睡在了某座大廈的某一層……
睡吧,或許醒來後,迎接你的又是那一個高高的身影,嗨,海蘭,醒一醒——
她不信!兩年的朝夕相處,兩年的互相依偎,真是一個夢!
她不信!
——***——
「陳醫師,怎樣?」
「不礙事,只是這位小姐太累了,體力透支而已,好好休息一番便會好起來。」
「真的不礙事?用不用送醫院急救?」
「狄老先生,您放寬心,這麼多年了,您還不信任我的醫術?」中年男子搖頭一笑,從沒見過狄進九這麼為別人擔憂過,「讓她好好睡上一天,醒來便會生龍活虎。」只要心結打開即可。
狄進九煩躁地點點頭,示意佣人送家庭醫生下樓回去。
圍在床邊滿屋的人,鴉雀無聲。
海小姐一向健康得蹦蹦跳跳,何時這麼脆弱得猶如玻璃女圭女圭?
狄進九緊皺著眉,背著手圍著床踱來踱去,望著床上依舊昏睡的女人,眉鎖得更深,轉到一側,目光掃到低著頭的周嫂,厲聲喝道︰「干什麼吃的?小姐三天沒吃過東西,你竟粗心大意得不曉得?」雖惱,聲音卻依舊壓得低低的,深恐不小心驚醒了昏睡中的女子。
再轉到另一側,厲眼緊盯住躲在角落的刀疤老李,又罵︰「你神志不清呀?明知小姐心情不好,還敢載她四處跑?到處散散心也就罷了,干什麼非要載她去海邊?海風那麼猛,你不知道小姐的身子受不住嗎?」
聞得此言,眾人的怨恨目光一下子全停在了老李身上。
「也、也不全怨我呀!」木訥少言的刀疤老李也自責,可又忍不住叫屈︰「是、是海小姐逼我載她去的,她說、說,若我不載她去,就、就是一—」
「就是什麼?還屈了你是不是?你講呀!」
「就是、就是不拿她當客人待!」海小姐是小少爺的貴客、女朋友,他哪里敢抗命?
「誰說她是客人?」從鼻腔哼一聲,「小姐是咱們狄家未過門的準少女乃女乃,狄家的下一代說不定正在她體內孕育著呢,你們怎麼越來越呆,連這也不懂!」當著佣人的面,狄進九,第一次正式承認了海蘭。
只是,若當初早一些挑明,可在晚宴上當眾承認,或許,如今她也不會可憐地昏躺在床,而雲濤,也許不會至今還不露面。
當初,見到老李慌慌張張抱回暈倒的海蘭,他幾乎嚇得心髒病發,若這小女人有一點閃失,他還用什麼老臉去面對雲濤?忽地,憶起一事,「通知小少爺了沒?」自從那日晚宴隨口宣布雲濤的文定之喜後,就再也沒見過那孩子的面。
這麼多天了,這孩子還不回家?
「小少爺手機沒開。」阿義滿臉羞愧地站出來,「總公司的人說他去美國洽公,具體地點不知。」
「打電話到美國分部問一下會死呀?」
「問了,說少爺昨日就簽完合同,然後自由活動去了。」去了哪里,無人可知。
「問問朱麗婭呀!」一群沒腦子的笨蛋。即使見不到那小子本人,報上消息不會看嗎?哼,難道雲濤真的不顧海蘭,與朱麗婭死灰復燃了?
他,不允許!
「問題是麗婭小姐也不見人影,手機不開呀!」真急死人,兩個人會跑去哪里?
「再去打听呀!」莫非他若不給句話,那小子真會不進狄家大門?呵,又臭又硬、死石頭,那小子,十足是他狄進九的翻版。
「是——」阿義轉身要走。
「不必了。」
「呃?」阿義吃驚地望向老爺子,不必了?
「誰說不必了?」狄進九氣沖沖地掃一遍屋內眾人,看是誰的膽子包天?
「我說,不必了。」啞啞的,有氣無力。
「啊——」眾人互望一眼,目光,倏地轉向床的方向。
床上,女子,杏眸微睜。
「海蘭,你醒啦?」狄進九猛躍至床前,動作迅捷得絲毫不顯七十多歲的老態,雙眼緊盯著床上女子的蒼白容顏,一迭聲地問出藏不住的擔憂,「哪里不舒服?好一些了嗎?」
「小姐,你可嚇死我了!」刀疤老李抹一抹額上的冷汗。
「小姐,你為什麼不吃東西?是不是嫌我胖廚子做的不合胃口?」
「小姐,身子要緊喲!」
「小姐,別傷心啦!」
「小姐……」
寂靜的臥房頓成熱熱鬧鬧的菜市場。
「別吵!都給我滾出去!小姐餓了兩三天了,還不快去弄些雞湯來給小姐補補身子?」
狄進九一聲狂吼,頓時眾人抹著鼻子,訕訕退出,關門走人。
房內,只剩床上躺臥的女子和床側木椅上落座的老先生。
一片寂靜復又籠住了全屋。
「好了,海蘭,有一件事我要同你談談。」沉吟半晌,狄進九遞給已靠坐床背的女子一杯水,示意她專心听他講。
講一段已埋藏了三十幾年的傷痛往事。
訴一段愛恨了三十幾年的心路歷程。
第八章
「關于……」咳了幾聲,狄進九微澀地開口︰「關于雲濤的身世——」瞅一眼靜靜握著水杯的海蘭,「你,知道吧!」不是問,是肯定。
「嗯。」海蘭點頭,「在來港之前他同我說過。」她知老人其實並不想再憶起那段傷心往事,遂加上幾句,「您不必再講,該知道的我都知曉了。」她側頭細細回想,「他的出生由來,他的努力求學,他的成長歲月,他的少年苦澀,他的一切壓力,他的初戀,以及——」她回望听得發呆的老者一眼,輕輕附上一句,「以及他的希冀,他的渴望。」
「哦,」不自覺地喉嚨發緊,老人清清嗓,「倒不知他會告訴你這麼詳細。」老者自嘲地一笑,笑得酸澀,「我一直以為,他解不開那個血脈的包袱,不會告訴別人呢!」深深瞅海蘭一眼,「這些,你絕對是第一人。」滿含深意,「知道嗎?他從沒親口告訴過朱麗婭這些喲!」沖她眨眨睿智的眸,「你,在他心中,該自知意義絕非一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