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老啦,她的女兒也說了媒,依然是利益大于感情的婚約,女孩遂將鐲子給了女兒……就這樣,故事和鐲子都傳下來了。
泵姑喝了口茶,似乎是替這故事作為一個結束。
「一代傳一代,擁有這鐲子的女人們當然還有更多故事,不見得都很悲苦,卻有著它的傳奇。像你祖母,年輕時迷糊,鐲子戴著戴著就掉啦,千辛萬苦找不回來;後來是撿到的人自己送了回來,那人後來就成了你祖父。」
織菁靜靜地听著,終于明白了這鐲子的歷史。她默默看著手上的鐲子,一分感觸油然而生。它之所以貴重,不只在它藝術上的價值,也在它被賦予的意義與傳奇。
「不過那些故事都已經過去了,」姑姑拍拍織菁手腕上的鐲子,看著她說︰「重要的是鐲子現在在你手上,你也有責任替它的歷史添上一筆故事,然後,再傳給你的女兒,這是我們家族女性的一個記憶,懂了嗎?」
懂了,所以千萬不能賣,賣了,她以後就算生了女兒,也沒故事了。
但是不賣,工作的事又怎麼解決?簡直煩死織菁了!她從姑姑家一路煩,煩回了自己家,煩到晚上,躺在她宜蘭家里從小睡到大的床上,還是翻來覆去,睡不著就是睡不著。
想不管,就讓事情自然發展,她卻又放心不下,就這麼煩著煩著……
直到她的皮包里傳來悶悶的手機音樂聲,她倏地翻身坐起來,去接電話,她的秘密手機上顯示著對方的號碼,她最近很熟悉的一個號碼,那個叫梁中書的人……她兀自微笑了。
「你在哪里?」這是他習慣性的開場白。
「在家,」宜蘭家里沒有變聲機,織菁只好壓低嗓音說話︰「不過不是在台北。」
「我懂了,你原來不住台北?」
「嗯,」織菁帶著手機回到床上,「我是念書的時候才到台北來的。」
「你在家跟家人聚會?」他體貼而細心地說︰「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不會,」織菁笑道︰「他們都睡了,我也窩在自己房間里。」
「睡了?」他問,現在才不過十點半。「這麼早?」
「我家奉行早睡早起政策,十點以後一定熄燈……」她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可惜他看不到,「這就是我的家人。」
「說說看,」他閑聊的語氣︰「他們是什麼樣子?」
織菁蹙了蹙眉,「你要我從何講起?」
「都好,」他笑了,「我照單全收。」
「我家人全是老師,我爸是國文老師,我媽是國小老師,我姑姑是音樂老師,我姑丈是小學教長……」織菁說著說著,自己也笑了,「所以我大學沒去念師大,簡直被他們視為大逆不道。」
「你是個很有自己主見的人。」
織菁一訝。
「你怎麼知道?」
「從你講話的習慣、內容……」他笑,「我也算是認識你了吧?」
「我媽說我從小脾氣就怪,」織菁說,「自己想一套,罵都罵不動的。」
「我可以想像,」他頑皮地附和著︰「一個又倔又拗的小顏愷玉,被媽媽拿著鞭子在身後追……」
惹得織菁咯咯笑。沒錯,她小時候就是這樣子的。她笑了半天,還停不下來,邊笑邊納悶︰「奇怪,你剛剛打電話來之前,我的心情還很差的,怎麼現在會笑了?」
「為什麼心情不好?」他的口氣透著一抹關心。
「工作吧,別提了。」織菁掃興地一筆帶過,猛然听見屋外淅瀝瀝的雨聲,「啊,我得去關窗……」她連忙跳下床,跑過去將梳妝台前的窗關上,再回到床上來。「我們這下雨了。」
「才剛下?台北下好久了。」
他的口氣听來悶悶躁躁,似乎對這雨有些厭煩,織菁不由得問他︰「你討厭下雨?」
「沒什麼好喜歡的。」他果然這麼回答。
「我倒喜歡下雨。」織菁腿蓋著被子,靠著枕頭跟他說話︰「光听雨打在屋檐上的聲音,就很舒服。」
他似乎不太能理解。
「滴滴答答的,不嫌單調?」
「才不單調呢。」織菁微笑著,「你仔細听,不只聲音大小不同,節奏也不同。我喜歡雨的聲音,因為就算是小雨,只要一籠罩下來,一切都像是被隔絕了,不管影像、聲音,都不見了,只剩下雨,單純的下著,簡簡單單的聲音……」
她輕輕地說著,感性的語調,縴細的心思,「每次只要我心煩的時候,就好想去听雨,它像能把我的煩惱洗掉似的。」
電話那頭安靜了半晌,似乎在琢磨她的話,幾秒鐘後,織菁才終于听見了他認可似的微笑聲。
「多謝你提供的方法。我的窗外正下著傾盆大雨,我想我現在就可以學你,听听它的聲音。」
「去試吧。」織菁甜甜地笑了起來,因為找到了一個能理解她感性心思的人而愉悅。「我要去睡了,晚安。」
「晚安。」他輕聲說,掛了電話。
織菁也掛上了電話,舒舒服服地把自己放進被窩里的時候,臉上還帶著微笑。
其實他們也沒聊什麼不是?都是些尋常平凡的對話,但不知怎地,就足以轉變她的心情。
她慢慢閉上眼楮……現在她睡得著了。
第四章
璟瞿剛從會議室開完會回來,進辦公室之前,習慣性地在秘書那逗留一會,看看他開會不見客的這段時間是否有什麼要事;然而這會秘書小姐一見到他就站了起來──
「有一位岳小姐在等你。她沒約時間,我跟她說你可能沒空,但她執意要等……」
璟瞿沒等秘書報告完就問︰「她在哪?」
「我留她在會客室。」
秘書小姐最後一個字的聲音都還沒結束,璟瞿已經朝會客室的方向走去,害秘書小姐緊張得︰「可是總經理,你三點跟邱議員約了打高爾夫球,再不去會遲到……」
「我跟她談談,很快就回來,花不了多少時間。」他倏地打斷她的話。秘書小姐並不明白,織菁在璟瞿眼里不只是一個人,一個漂亮女人,還是一只極貴重的鐲子。
織菁則是想了好久,再也想不出什麼兩全其美的好方法,索性給它來個快刀斬亂麻,直接找他說個清楚。
一見到璟瞿,她就站了起來,省去客套,直截了當說︰「我回去問過我姑姑了,很抱歉,這鐲子還是不能賣給你。」
璟瞿原本還期待會有什麼好消息,沒想到結果如此令他錯愕,「你特地跑來找我,告訴我這個壞消息?」
「你也看得出來,我為這件事苦惱得只差沒老了十歲,我實在是沒辦法了,一邊是工作、事業,一邊是家族的紀念品,我真的很為難。」織菁今天的打扮好樸素,沒有超短迷你裙,沒有剪裁合身的套裝,臉上脂粉未施,素淨素淨地,穿著一套簡單的長褲、毛衣就來見他,很顯然連外表都沒心思顧及了。
「我只得實話實說,這鐲子對我們家族有著不一樣的意義,我不能賣。但同時,我也很需要這個工作機會,我相信我有能力做好這個企畫,絕對不會讓你失望。」織菁的口吻十分誠懇。她明白璟瞿不太可能就因她這幾話而改變初哀,但她仍私心盼望著有一絲機會……
然而璟瞿站在那,靠著牆,一言不發,那雙黑黝的眸子好深好深,讓人看不見底,什麼也瞧不出來,完全猜不到他思緒的一抹線索。織菁等待著他的回應,提著心,像在等待審判,但他仍是不發一語。
織菁放棄了。她釋然地笑了起來,「我知道你已經開了條件,沒鐲子就沒工作。我只是不死心,想再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