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有被虐的傾向,她只是知道,洛捷就算罵她,也不見得真的討厭她,而且她知道,他會愛上她的,別問她為什麼知道,第六感吧,她就是曉得。
可是……在現在洛捷還沒愛上她之前,她什麼也不能泄漏啊……
她笑笑,給了他一個答案︰「跟著你才有好角色演啊!」
「這個團又不會大紅。」雖然苛刻,卻是實話。
靈汐大不贊同。「喂喂,你怎麼這麼沒有自信哪!」
「這不是自不自信的問題,」話題變得較嚴肅了。「台灣劇場的生態本來就不好,誰曉得我們能撐多久?演員跟著我們也不見得就有什麼好機會。」
「你好悲觀耶,既然這樣,你為什麼不改行?」靈汐對這行並不了解,當然不會有洛捷這麼深的感觸,她學洛捷的話︰「去拍電影啊!」
「我拍過電影。」
「啥?」靈汐傻眼。她亂講的,沒想到真讓她說中。
「我拍過。」他十分正經。「輔導金,五百萬,沒上演。快餓死了才跟馥菱組了這個劇場。」
這麼慘!靈汐咽了咽口水。「那你干麼還在這里混?」
「理想吧。」他聳聳肩。「導演、戲劇,是我這輩子的願望和目標,愈老愈確定,再也不會改了。」
洛捷雖然口吻平淡,但靈汐卻听得頗有感受。她欣賞這樣的男人,為了自己的理想而努力,不管前途是什麼。如果沒有這些執著的人,大概大家就沒表演藝術可看了。
「既然如此,你要加油哦!」靈汐對他嫣然一笑,忽然拿起地上的餐巾紙,卷成一個喇叭狀,然後沖著洛捷的耳朵大喊︰「加油!絕對不可以因為任何事而氣餒,要像蟑螂一樣,打也打不死,這樣子有朝一日你才有可能得到東尼獎哦!」
洛捷詫聲大笑。「什麼東尼獎?你太夸張了。」東尼獎——在美國舞台劇界有如電影金像獎。
「什麼不可能?」靈汐杏眼圓睜,十分認真,仍然用她的餐巾擴音器講話︰「越不可能的事就越會成真!到時候你在台上領獎,你說︰‘感謝我爸爸我媽媽,’還要說︰‘我感謝唐靈汐,因為有她當年的鼓勵,我才能站在這里,’」靈汐異想天開,愈說愈興奮。「那時候我坐在台下……」
「等一下,」靈汐的奇想實在讓他爆笑,他疑問︰「你為什麼會坐在台下?」
靈汐受不了似的瞥他一眼。「唉,如果你都可以上台領獎,那我一定也是個紅演員了嘛,當然會坐在台下。」
「啊,也對。」洛捷頭一回沒糗她虧她,也許因為他也被她感染了瘋狂,這個滿腦子古怪、卻總能替人帶來歡笑的女人哪!
「所以,我坐在台下,」靈汐繼續她的美夢,頗為沉醉。「這時候轉播鏡頭會照到我,我就會對著鏡頭,滴下一顆欣慰的眼淚,你得獎那出戲的音樂此時響起,然後全天下都會因為我們的情誼而感動……」
「就像鐵達尼號結尾一樣,手帕、衛生紙齊飛?」洛捷難得附和起她的玩笑。
「對,就是這樣!」靈汐笑得氣喘吁吁。「哦,你領完獎,還可以走到觀眾席來親我一下。」
洛捷也笑不可抑。「這樣不好,我們豈不要站在那接受眾人歡呼?」
夸張的情節、不能實現的夢想,兩人像小孩一樣亂編故事,笑成一團,就因為不能實現,才覺得瘋狂;就因為瘋狂,才有種放肆而無拘無束的快樂。
「哎,我笑得肚子好痛……」靈汐笑著抱怨。
好半天,兩人才都漸漸停止了笑聲,靈汐差點笑岔了氣,喘了喘,一抬頭,看見洛捷那雙漂亮的眼楮,盛著笑意,在她面前。
她怔了怔,他的目光在空中和她猛然交會,激得她全身震蕩,心搖神曳,她只能麻木的望著他的臉和他清澈的雙眸。
那雙深海似的眸,不只有著剛才的笑意,似乎還有些別的,是什麼?欣賞?激情?他的眼神緩緩流過她的臉,最後集中在她燦亮的瞳眸,那樣奇特的眼光,讓她全身一陣緊張,手臂上的汗毛似乎都豎立了起來。
她承接著他逼人的眼神,每一寸脈搏都在狂跳,有那麼一刻,他們彼此都明顯感覺到兩人之間那股強大的、原始的吸引力。她的眼光不听她的指揮,露出興奮,閃爍著期待,如此短暫的等待卻足以讓她瘋狂,她幾乎想把手勾住他的頸背,將他的唇拉向她……
然而當那奇妙的一刻過去,仿佛魔咒崩潰,錯過了時機,一切就不一樣了。靈汐看見洛捷像是忽然清醒似的,移開了視線,假裝什麼都沒發生,卻灌下了一整瓶的可樂。
怎麼了?靈汐困惑的望著他。她被搞混了,那是玩笑嗎?還是迷惑?可是迷惑什麼呢?她又不是什麼吃人的怪物,她有那麼可怕嗎?還是真的一點魅力都沒有?竟讓洛捷在最後一秒鐘,打消念頭。
他討厭她?可是瞧他對她的反應,又不像啊。他是經常嫌她攆她沒錯,可他要是真的討厭她,根本不會讓她接近他。
靈汐糊涂了,猜測不出他的心思,她的眉心皺得像樹皮,雙手插進發里把原本就亂的頭發弄得更亂。早知道剛才就不要多想,一把將他拉過來吻了再說,看他有什麼反應,至少省得現在想破頭。
「喂,怎麼?一下子變淑女不說話了?」看樣子洛捷又打算把剛才的事歸咎于不可解釋的靈異事件去,他裝作若無其事的開了口。
敝人,怪人!靈汐忽然覺得好沮喪,她沒心情再玩下去了。
「我吃飽了。」她悶悶的扯開嗓門;「我要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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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忘了我……」
清晨,寤寐之中,洛捷又看見那名女子,面龐白皙,眼珠深黑如夜,閃亮如鑽石;長發迎風飄逸,雅致靜美;縴細苗條,輕盈若腳不沾塵,她美麗如畫,輕柔如雲,在洛捷耳畔輕吐她的叮嚀。
「汪汪!汪!」熟悉的狗叫聲,這不是夢里傳來,肯定是西莎。洛捷張開眼楮,醒了。
西莎的熱情,在每天早晨一覽無遺,它最喜歡跳上主人的床,不是舌忝他整臉口水,就是干脆在他身上跳來跳去,想盡辦法用腳爪掀開被被。換成平日,洛捷肯定一起床先跟西莎在床上大打一架再說,但是今天的他,顯然心事重重,毫無興致。
「乖,別鬧。」洛捷只是拍了拍西莎的頭,再開了罐它最喜歡的狗罐頭。神思恍惚間,他差點拿叉子把罐頭吃下去。
「別忘了我……」
他不得不想起那個夢中的女郎。他怎麼會忘了她?這麼多年,她的影像常駐他的思緒,而且糟糕的是,他想忘都忘不掉她。
美麗、清新、靜柔如水……這樣的女子絕對是他完美情人的典型,他也決心一定要在現實生活中找到一個一樣的女子,否則不再戀愛。然而最令人生氣的是,為什麼他的生命中會冒出一個唐靈汐?
靈汐。一想起她,她的身影便非常鮮明的從他所有的思緒中浮出表面。非鮮明不可吧!他嘲弄的——那個五顏六色、打翻染缸的馬戲團女孩。
他原以為他討厭她,事實上剛開始時也的確如此。然而當他摒除了偏見,他看見了她的單純、沒心機、樂天,欣賞她的努力,她嘻嘻哈哈外表下的認真與用心。
他愛她陽光般的燦爛笑容,笑起來眯成一線的眼。
他找她吵架,但那更像是斗嘴。兩個截然不同的人,卻像磁石的正負極,形成無可抗拒的吸引。